張喜龍作品:生產隊的飼養室

張喜龍作品:生產隊的飼養室

大凡上世紀五十到七十年代農村出生的孩子,對生產隊的飼養室都會有或深或淺的記憶。飼養室,是一個培育農業生產力的場所,是一個變廢為寶的土肥“加工廠”,也是我少兒時期的樂園。

我們生產隊的飼養室在村子的東南角,出口面西。飼養室的東面是打麥場,打麥場的西端是大車棚,從車棚進去是一個院子,院子的西北角是倉庫;飼養室的北面是農具庫,外面的牆上掛著安有犁、鏵的耕地工具,庫房裡分類放著播種、收穫、碾打之類的農具及牛軛頭、套繩等物品,酷似今天農耕博物館裡的陳設;飼養室的西面是條從巷道通往村南的土路,路西是長方形的懶圈,懶圈中間間隔栽著幾根木樁,木樁上用鐵絲綁著鐵索鏈,晴好天氣,牲口吃飽喝足或勞作之後,常常被拴在鐵鎖鏈上臥著休息,懶圈的南端,是出圈積攢起來的糞堆。

在我的記憶裡,喂牲口的房子,是“人”字形土木結構的大瓦房,房門面北,房子南北很深,東西兩邊流水。北面有三道長方形出入口,中間供飼養員給牲口拌料時出入,東西兩邊主要供牲口出入。中間南北走向的廊道,寬約兩米,兩邊各有一排連在一起但有許多隔檔的牲口槽,槽的上方分別懸掛著鐵鏈,每個牲口的韁繩就拴在鐵鏈上;廊道上隔段距離放置一個水甕、一個料甕,甕口掛著鐵瓢,以方便拌料時加水、加料。飼養房東西兩邊靠牆的地方經常放著曬乾的土,飼養員要不時地給牲口的糞便上墊土;中間門口的東側是一個很大的火炕,平時光著席,冬天老是燒得熱乎乎的;東門口的東北角,是牲口的草料庫,四圍有牆,面西有出入口,草料庫相對封閉、獨立,牲口的草料,是生產隊安排勞力用鍘刀或鍘草機鍘碎的麥草,鍘好後,將其一擔一擔挑到飼養室倒進草料庫裡。飼養房中間那道門的正北三四米遠的地方,是一口井,井臺用碑石鋪就,剛鋪時字跡清晰可辨,旁邊裝有轆轤,村民吃水靠的就是這口井;井的東邊有一個長方形的水池,長兩米多,寬一米有餘,深近一米,夏日裡,每天清晨,飼養員都要從井裡把水一桶一桶地打上來,倒進水池裡,讓太陽曬熱,供牲口飲用。有的小夥伴,趁中午沒人,快速脫下半截褲,跳進水池裡,泡個澡;有的把頭全部浸入水裡練習“扎猛子”的功夫;我膽子小,有時會洗洗臉,偶爾用手捏住鼻孔,讓頭全部進入水中,但剎那間就出來了。

張喜龍作品:生產隊的飼養室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飼養室實在是生產隊裡一個重要的“機構”。我們隊的飼養室,飼養的牲口以牛為主,每頭牛都有名字,比如大花臉、老姑娘、沒媽娃、跛子腿……另外還餵養了數量不多的“長腿子”(馬、騾、驢)。耕地、耙地、耱地、碾場主要靠牛,拉大車主要靠馬和騾子,拉碾子、石磨主要靠驢。“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上到地裡的糞,除數量有限的日本尿素外,主要是牲口過腹轉化的土糞。可以說,牲口是那個時候名副其實的生產力。正因為如此,生產隊對飼養員的挑選很嚴格,挑選的飼養員既要有大公無私、吃苦耐勞的品質,還要對工作有責任心、對牲口有愛心、有餵養經驗,飼養員的勞動,將直接決定牲口的體格、力氣、肥瘦、壽命及數量。我們隊的飼養員,幹得較長的有三位,這三個人性格各異,但共同點是愛崗敬業,善於團結共事。從井裡打水、給牲口拌料、讓牲口飲水、把牲口拉到懶圈休息,一日分工各有側重但輪流換崗;在場裡曬土、把乾土拉回飼養室,到渭河灘割苜蓿,把苜蓿拉回飼養室鍘成短節,給牲口炒料,碾油渣,三個人相互配合、共同完成。

在飼養室,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出圈。出圈是集體性勞動,常常由十多個青壯年勞力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勞動中,大家說說笑笑,熱鬧非凡。幹活時,有人用钁頭挖,有人把挖開的土糞用鐵鍁裝入土車或架子車上,然後用土車或架子車將土糞轉到飼養室外懶圈南端的糞堆上。土車是木製的獨輪車,車廂裝滿糞土後,往往由身強力壯、掌握推車技能的青年男子輪換著推,有人雖然有勁,但由於不得要領,推著推著就翻車了,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冬季的飼養室是大人、小孩最喜歡去的地方,原因是飼養室暖和。秋季裡,生產隊的棉花杆從地裡拔下後會全部拉到飼養室隔壁的院子裡,堆得很高。我們一群小孩子常常從院子低矮的牆上翻過去,鑽進棉杆堆裡,趁溼剝棉杆皮,然後把棉杆皮揹回家曬乾後到供銷社去賣。冬季棉杆幹了之後,就成了飼養室燒炕、給牲口熱水的燃料。每當早上,就有大人、小孩把玉米麵饃、生紅薯等埋在燃燒過的灰燼裡,然後一邊取暖一邊聽大人諞閒傳,等饃或紅薯烤好後,吹掉浮灰,就就地吃了。每當飼養室給牲口炒料時,我們一夥孩子會不約而同地來到飼養室,為的是在看熱鬧的過程中趁飼養員不注意抓一把吵得半生不熟的玉米或黑豆享一下口福。由於飼養室可隱藏的地方很多,有時,我們就在飼養房玩捉迷藏之類的遊戲,有的小夥伴躲在牛槽邊的陰暗處,有人把自己埋在草房的麥草裡,還有人藏在炕上用飼養員的被褥蓋起來……

我們隊的飼養室餵養著的二三十頭牛,不時有死去的,有的因病而死,有的因老而死,有的掙死,也有的死於意外,不管是怎麼死的,不管是大牛小牛還是肥牛瘦牛,死後都逃脫不了被宰殺的命運,因為隊裡需要牛皮。每次殺了牛,牛皮都會被釘在飼養室內的牆上曬乾,等到達一定數量時,生產隊就會請來皮匠,先熟皮,然後用原始的擰繩機將牛皮切割後擰成粗細、長短不一的皮繩,供牲口拉犁鏵耙耱時使用。當然,牛被宰殺後,肉會按量按人頭分到各家各戶,人多的家庭會分到一二斤生肉或內臟的某個部位。晚上,幾乎家家戶戶都會生火煮肉,第二天早飯,有人的菜碗裡就會盛上蔥絲拌牛肉片,在村裡的“老碗會”上顯擺一番。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隨著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推行,特別是土地分到戶之後,生產隊的飼養室一下子土崩瓦解了。先是牲口和農具以抓鬮的形式被分到運氣好的農家,接著,飼養室周圍的倉庫、農具庫、車坊及院子、懶圈被隊上賣掉了,最後,飼養室的房屋連同地皮也出售給了私人。一半年功夫,拆的拆,蓋的蓋,存在了二十多年的飼養室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回想那時的飼養室,讓人覺得在農業生產力落後、化肥緊缺的情況下它存在的重要價值,讓人感到它作為生產隊的重要機構經營管理的繁雜和嚴密,讓人能體會到飼養員肩上的責任和勞動的艱辛,讓人對大集體時的農耕文明肅然起敬。

生產隊的飼養室,是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張喜龍作品:生產隊的飼養室

張喜龍,陝西臨潼人,著有作品集《鄉關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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