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張海霞
元好問的《江城子 繡香曲》這樣寫它“吐尖絨縷溼胭脂。淡紅滋。豔金絲。畫出春風，人面小桃枝。看做香奩元未盡，揮一首，斷腸詩。仙家說有瑞雲枝。瑞雲枝。似瓊兒。向道相思，無路莫相思。枉繡合歡花樣子，何日是，合歡時。”
他的“合歡”很美，且卻帶著淡淡愁，那愁是斷腸詩，是掛在枝頭的瓊兒，是無盡的相思。他的“合歡”帶著期待，帶著詢問，帶著紅塵的煙雨，逶迤而來。
我也喜合歡，那合歡長在枝椏上，高高的，像瓊枝，屹立在公園的路邊上。
夏日清風拂過，花在枝頭搖曳，輕飄飄，像拂過心海的漣漪。花，粉紅，很絨，淡淡的香味鑽進鼻孔，左右都是柔軟。從地上撿起一枚跌落的花，放於掌心，根根纖細的花芬，花萼，像豆蔻年華的女兒，羞澀著，那氛圍，太美。
“合歡”是戀人和情人心中的花兒，處在柔情蜜意中的人兒會把這花綁在掌心，撐開一個個施施然的季節，飽滿了膩膩的甜蜜，燃亮了日子。合歡長在路邊，看紅塵中的美好和一切不美好。
她也喜合歡，是捂在心尖的喜歡，在異鄉的土地上，那合歡花像扇子，扇疼她的心，疼了許久。
她十六歲的時候，和一個大她七八歲的男子一起，從居住的小鄉鎮坐車，顛簸三個小時。然後，他拉著她的手，翻山越嶺，又走三個小時。那座山真大，從山腳下往上看，只能看到白茫茫的雲霧，那霧在山尖盤旋，一會散開，一會兒又攏到一起，幻化成一個又一個景觀，像是提前彩排好的。
在大山後邊，那間青石砌成的屋子裡，她成了他的妻子，一年後，做了他兒子的媽。
她三十七歲的時候，抱著剛滿月的孫子，親了又親，淚水像七月的大雨，擦都擦不及。
兒子說她，非要走嗎？這樣走了，以後你怎麼回來？
她哭，說不出來話。最後狠狠心，提著裝滿衣服的行李箱走了。他跟在後邊惡狠狠地讓她別忘了，答應還的三萬外債。
她沒有回頭，孤零零走了。像候鳥，不，像一隻孤雁，那會兒，故鄉天正冷，和她的心一樣，哇涼、哇涼。
在遠方，她沒日沒夜，不到四千的工資被分成三份：一份給兒子，一份還債，一份是自己的生活費。婚是她提出來離的，條件是淨身出戶，還得替他還三萬債務。
三年後，她站在異鄉的合歡樹下，看粉紅的花，一扇一扇，把她的心扇亂。
那天，她喝多了，借酒澆愁。原因是故鄉的他，竟然一遍遍打電話，發信息，要她回來復婚，還威脅她，要是和別人好，就怎麼怎麼……
她抱著酒瓶子喝，在異鄉的街頭，哭得天昏地暗，身邊的合歡花散落一地，片片都是傷。
他站在她身邊，任憑她喝，待她哭夠了，才拉起她，輕輕擁在懷中，什麼話也沒有說，就那麼站著，彼此能聽到對方的心跳。
她說認識一個他，人還好，對她也不錯，怎麼辦？
我說那就好著唄，一輩子太短，趁著還能愛，去愛吧，有了愛的人生才不會留下遺憾。
她說這麼大年紀了，竟然玩起了心跳，是不是傻了。
我說那才是愛，沒有心跳，就愛不了了。
她說那年坐車顛簸得腰疼，下車又走三個小時，腳都磨破了，那間青石板房子太黑，如今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什麼是溫暖了。
是的，那座山很大，大得超乎想象。山上樹木也多，遮住了光線，縫隙裡流出來的太稀，讓日子薄涼了。那山裡也沒有合歡花，不懂得世上的溫馨是何物？那山太大，而她太小，走了許多年。
微信圈裡，她發自己唱的歌《等你等了那麼久》。男女混搭唱，女聲是熟悉的聲音，只是沒有當初在一起的歡快了，聲音裡有隱藏的暗殤。我忽然心疼，想起一句歌詞“鴻雁，北歸還，帶上我的思念，歌聲遠，琴聲長……鴻雁向蒼天，天空有多遙遠……”
她何時北歸，對她而言，沒有日期了。
“惆悵彩雲飛，碧落知何許？不見合歡花，空倚相思樹。總是別時情，那得分明語。判得最長宵，數盡厭厭雨。”讀讀納蘭性德的詞，看合歡花，想世間之情愫。
流年宛轉，自經年伊始，時光的手，誰也拉不住。佛曰“緣來則去，緣聚則散，緣起則生，緣落則滅。”我希望，她在紅塵裡，能遇見最美的合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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