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段沙溼地:14年如一日守護“上海最後的處女地”

閱讀提示:“創業之初,天矇矇亮就出海、天墨墨黑才回來,而且還要涉過沒膝深的海水才能上下島,被漁民戲稱為‘兩頭不見亮、兩頭不著地’的人。”九段沙溼地自然保護區管理署前任署長孫瑛回憶道。憑著一腔熱情和執著,她和同事們將大好的青春都花在了守衛長江口的這片沙洲上,一待就是14年。

有句話說:生態環境好不好,就要看鳥的翅膀往哪裡飛、魚的尾巴往哪兒遊。

從浦東國際機場附近的三甲港碼頭出發,乘快艇大約一小時後,就能見到一大片蔥蘢之地:蘆葦叢透著新綠,過冬的雁鴨剛剛離去,溼地泥坑裡的蛸蜞已經時不時探出頭來。珍稀的野鳥從空中掠過,翅膀畫出漂亮的弧形……這裡,就是被稱為“上海最後的處女地”的九段沙溼地。

九段沙溼地:14年如一日守護“上海最後的處女地”

機場的鳥兒們有了新家

“九段沙”位於長江河口和東海交匯處,分別與浦東和橫沙島隔水相望。名為“九段”,其實主要由上沙、中沙、下沙、江亞南沙四個沙體及附近淺水水域組成,總面積420.2平方公里,大約是浦東新區面積的三分之一。

這個面積龐大的溼地,實際上直到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才初初顯山露水——滾滾長江所裹帶的泥沙,在涇、潮流的交匯耦合作用下,在長江入海口,沖積形成了這塊河心沙洲溼地。上世紀90年代,上海市政府決定在浦東修建國際機場,並採納了華東師範大學陳吉餘院士提出的利用沿海灘塗建造機場的建議。這一建議使得原設計規劃修建的機場東移640米,少徵熟地7488畝,為國家節省投資3.6億元。

與此同時,一項生態工程也開展起來——原本棲息於浦東機場區域灘塗的鳥類需要一個新家,而距離機場十多公里的九段沙溼地,恰恰是鳥類生存空間置換的理想之處。在機場指揮部支持下,華東師範大學運用生態工程原理,在九段沙實施種青促淤引鳥工程。工程開展的第一年,九段沙灘面就淤高35釐米,候鳥種數增加24%,實現了大型建設工程與生態環境保護的和諧共存。

2000年3月8日,上海市人民政府批准建立“上海市九段沙溼地自然保護區”,2005年7月23日,國務院批准建立“上海市九段沙溼地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同時,為了對溼地加強保護和管理,2000年8月8日,成立上海市九段沙溼地自然保護區管理署。前任署長孫瑛後來被評為全國勞動模範,她在九段沙拓荒的十多年經歷也被改編成微電影《溼地守護者》。

“創業之初,異常艱苦,天矇矇亮就出海、天墨墨黑才回來,而且還要涉過沒膝深的海水才能上下島,被漁民戲謔地稱為‘兩頭不見亮、兩頭不著地’的人。”孫瑛回憶道,“跑這來,明擺著自討苦吃!”但她沒有退縮,憑著一腔熱情和執著,孫瑛和同事們將大好的青春都花在了守衛長江口的這片沙洲上,紮根溼地,一待就是14年。

“既然選擇了,就要擔當。為了掌握溼地資源狀況的第一手資料,我多次親自組織並上島科考。一次,正逢隆冬,就連常年在海上漂泊的船老大都勸我,‘吃不消,我們撤吧’。我很婉轉地回答:‘這種天氣,一般是不會有人上島科考,也很難掌握這種天氣條件的資源情況。’最後,我們克服困難,圓滿完成了這次科考。”

十多年的本底調查和日常監測,讓九段沙走出了一條“以科研為引領,促內涵全面發展”的保護髮展之路。

記者來到位於博山東路上的九段沙溼地自然保護區管理署,迎面就見到一排生態長廊,陳列著九段沙珍稀鳥禽類的模型標本。時至今日,從最初成立的3人發展到管理部門齊全的20多人團隊,隊伍升級的同時,管理也在升級。

九段沙溼地:14年如一日守護“上海最後的處女地”

數百種珍稀動植物大保護

九段沙溼地和崇明東灘就像是上海的“左右腎”,守護著城市的生態健康。

“這裡鹹淡水交匯,是長江江海洄游性動物的必經之途,又是東亞-澳大利西亞候鳥遷徙路線上的重要停歇點和中國海岸線的中點,是國際上重要的生態敏感區之一。同時,由於長江獨特的水文特徵和海水潮汐頂託的共同作用,九段沙溼地已成為長江河口諸多溼地中面積最大、淤漲速度最快的一個沙島,也是原生性極強的新生溼地生態系統,地理位置獨特,生物資源豐富,具有典型的河口型溼地的生物多樣性特徵、巨大的生態服務功能和重要的科學研究價值。”管理署相關負責人告訴《新民週刊》,“九段沙的生物資源非常豐富,區域內生活著大量的珍稀瀕危生物——截至2018年底,我們一共記錄到有底棲硅藻64種;海三稜藨草、蘆葦等高等植物63種;昆蟲403種;大型底棲動物115種;魚類135種,國家級保護魚類5種,經濟魚類繁多;鳥類210種,國家一級保護鳥類3種,二級保護鳥類23種,在210種鳥類中,有132種被列入中日候鳥保護協定,有52種被列入中澳候鳥保護協定”。

近年來,國家最高層面多次提出長江要由大開發轉向大保護。2016年1月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重慶主持召開推動長江經濟帶發展座談會上強調,長江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也是中華民族發展的重要支撐,推動長江經濟帶發展必須從中華民族長遠利益考慮,把修復長江生態環境擺在壓倒性位置,共抓大保護、不搞大開發,探索出一條生態優先、綠色發展新路子。

九段沙的保護已經持續了將近20年。管理署研發科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島上每天都會有專人巡邏,對鳥類進行日常監測,用多年積累的科研數據來為管理提供更多參考。“每年秋冬季節,我們還會對雁鴨類進行‘環志’。環志是給鳥類套上金屬環後放飛,金屬環上都有唯一的編號,就像是給鳥類製作身份證一樣,為了使環志的鳥類在野外更容易被發現,研究人員還會根據鳥類不同的生理特點為它們佩戴彩色標誌,比如給雁鴨類佩戴鼻環,在天鵝、雁類頸部套上頸環,鴴鷸類涉禽的腿很長,可以給它們的腿上戴上旗標,還有的會做上翅標。”

2013年12月16日,觀鳥愛好者在臺灣官田區的水雉生態教育園區觀察到一隻帶有鼻環的針尾鴨,鼻環為橘紅色,帶有黑色字母和數字編碼,經單筒望遠鏡辨認為A22。經確認,這隻針尾鴨正是來自於上海九段沙溼地——這個回收記錄證明了此前工作人員的假想:這種鴨群在前往臺灣越冬過程中,曾經在上海沿海地區有所停留。

2019年2月22日,上海市野保站工作人員在橫沙東灘拍攝到一隻帶有橙色鼻環的羅紋鴨雌鳥,標號為A53。經查詢,此環志羅紋鴨為2018年10月24日在九段沙環志。野保站工作人員這個冬季已多次在橫沙東灘發現帶有類似鼻環的赤膀鴨或羅紋鴨。

“雁鴨類多為候鳥,通過環志能夠更好地幫助人們研究雁鴨類的遷徙路線,還有繁殖地、越冬地和遷徙停歇地的位置,更好地保護好它們的棲息地。根據目前的跟蹤研究發現,每年10月、11月在九段沙棲息的野鴨,有的已經把上海作為越冬地,有的則只是在遷徙途經的九段沙作短暫停歇,之後繼續向南遷徙。據瞭解,每年在上海地區各處溼地越冬的雁鴨類,有些個體相對固定棲息在某一處,有些個體則可能在小範圍的不同溼地中短距離遷移。”研發科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經過多年的科學監測和積累,管理署已初步掌握了一些有關東亞地區雁鴨類飛鳥遷徙的信息。

但“環志”也有自身的侷限,它必須經過環志站對於鳥類的“重捕”才能知悉它們的活動路徑,要利用頸環這樣的彩色標誌獲得鳥類遷徙的信息,也需要在野外重新見到被標記的鳥。對此,管理署正在與華東師範大學合作,為鳥兒安裝衛星跟蹤發射器,“有了衛星跟蹤,就能實時瞭解到鳥兒飛到哪裡,飛的海拔多高,不需要依靠‘重捕’就能完成科學調查”。

眼下,管理署正在制定新的十年規劃,而在新規劃中,“信息化管理”將會是重中之重。

“我們信息化建設項目已獲得批准並已啟動。”管理署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從前上島就靠一艘小船,島上沒有通訊設備也沒有手機信號,常常容易迷失在蘆葦叢裡。後來上沙島上建設了一座信號塔,但信號依然時斷時續。將來我們希望可以在島上新建一系列研發和服務設施——不但航運和通訊能力得到提升,我們的應急能力和監測能力也要進步——採集的數據將會直接通過手持終端自動入庫,還想在島上建立小型的實驗室,因地制宜地進行科研,不僅是對珍稀動植物,同時也針對大氣、水、地質地貌進行研究,為區域本底背景資料庫做補充。”

目前,島上新建的“碳通量塔”已經可以監測九段沙一定範圍內生態系統裡的二氧化碳,剛架設完成新型全天候植被熒光觀測系統,年內還要安裝甲烷監測系統。“數據庫的積累需要一個過程,這是很寂寞的活,但價值卻很長遠,我們希望未來可以將九段沙的整個歷史演替描述得更加準確,通過這些數據的累積,對九段沙的未來走向做出模型化的分析,包括它的存在對於水體的淨化、對於碳的轉化,究竟可以起到多大的作用。”

據悉,九段沙早在2005年就被確立為國家重點疫原疫病監測站,2006年開始進行環志工作,在為雁鴨類鳥做環志的同時,會採集咽拭子、肛拭子送去專門的機構檢測,時刻預防禽流感的傳播,為上海乃至全國人民的安全起到第一道防線作用。

打響長江禁捕第一槍

九段沙溼地:14年如一日守護“上海最後的處女地”

進入春季,洄游性魚類開始向產卵場所進發,九段沙溼地也是其中之一。刀魚、鰻魚齊來產卵,小螃蟹在泥地鑽進鑽出,大自然的生機勃勃,也吸引了非法捕獵者的目光——管理署的最忙碌季也隨之到來。

今年1月,農業農村部等三部門聯合發佈《長江流域重點水域禁捕和建立補償制度實施方案》,明確提出長江水生生物保護區全面禁止生產性捕撈,長江干流和重要支流實施十年禁捕。“十年禁捕令”一出,九段沙管理署迅速行動起來,及時打響“長江禁捕第一槍”——最近,管理署工作人員實行“三班倒”,24小時值守在島上,開展巡查,共清理了非法鰻苗網110張、深水網3張、浮子751只、網繩3500米、網袋11個、地龍網92個,還發現了違法圍網捕撈蛸蜞的船隻,放生非法捕撈的無齒相手蟹1000多斤。

這樣的行動,其實九段沙每年都會開展——名為“九段沙之春”的活動,常年與公安、漁政、海警等部門聯動執法。“九段沙完全裸露的區域邊界情況,一定程度上增加了管理的幅度和難度,給一些違法人員有隙可趁。” 管理署相關負責人表示,“我們也在考慮增加島上的攝像頭,採用無人機等方式,既可以加強日常監管,也方便獲得證據鏈。”記者採訪當日,檢察院的工作人員正就一起非法捕獵案件來與管理署協商——如何依據對於生態環境保護破壞的不同程度進行量刑建議,量刑輕重也將反過來影響九段沙的下一步保護。

記者還了解到,小小的蛸蜞,雖是灘塗溼地上常見的一種底棲生物,卻有它重要的價值——蛸蜞幼時生長於長江,是魚類的重要餌料,長大了爬到灘塗上,成為鳥類的重要食物。不僅在食物鏈中發揮作用,蛸蜞本身是雜食性動物,除了愛吃蘆葦葉,也吃腐爛生物質,在溼地生態系統中起到分解的作用,是溼地裡的清道夫,同時它的排洩物又為溼地提供礦物質和鹽分,滋養了水生植被。在2018年的“九段沙之春”執法活動中,管理署就放生了蛸蜞450斤,同時被放生的,還有青蟹、海鱸魚等,執法人員的累計行程更是達到了568公里。

在執法的同時,管理署也在積極進行溼地的科普和宣傳。“在三甲港碼頭,我們開設了九段沙溼地展示館。”管理署相關負責人介紹,“對一般市民而言,都上島參觀可能不太現實,在展示館就能看到溼地的整個佈局,島上的珍稀動植物圖冊,市民越是瞭解到溼地的價值,我們的工作也會開展得越順利,守護好‘上海最後的處女地’九段沙溼地就會更有意義。”

去年春天,一隻在上海難得一見的黑喉潛鳥在向北遷徙途中,選擇世紀公園的鏡天湖作為臨時停歇地。沒想到這麼一隻水鳥,竟然吸引了滬內外大批鳥類愛好者爭相趕到世紀公園,一時成為滬上的熱點,看看這隻難得一見的“寵兒”,直到它完成從冬羽到夏羽的轉換、振翅高飛而去。

美國電影《觀鳥大年》中描繪了一群為鳥痴狂的人,他們會在為期一年的競爭中四處奔波尋鳥,看誰拍下的鳥兒照片最多、種類最廣,冠軍得主常常能拍到700多種鳥兒——這樣的人群,如今在上海也不是少數——在愛鳥人士心目中,九段沙的珍稀鳥類自然也是心頭之寶。有一群專業志願者,他們會定期自願來到九段沙,參與鳥類的觀測和研究活動。還有一群志願者,他們大都是滿懷熱情的普通市民,總是期望著能夠為九段沙溼地做些什麼,如清除島上一些外來入侵的植物互花米草、加拿大一枝黃花等。如今,隨著宣傳工作的展開,像這樣的九段沙志願者也越來越多,他們有的來自高校,有的來自科研單位,還有的來自具有社會責任擔當的企業。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接近、瞭解、認識這片“上海最後的處女地”——九段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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