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當初的堅持,現已令你很懷疑很懷疑


盲女——當初的堅持,現已令你很懷疑很懷疑


1.入夏沒幾天,我一個人踏上了去家鄉南部的旅程。

不過四百多公里的路程,風景的變化卻堪稱顛覆。北部泛灰色的天空,貧瘠的山脈,一路上被源源不斷湧入視線的綠色推翻替代,漫山遍野都是肆意生長的綠樹——幾乎不能很好地把所見景色同“西北”給人的印象重疊起來。

每隔幾十分鐘就收到小珊的短信,內容全是建議我改變目的地,叫我去當地很有名的道觀去參觀。因為不知道怎麼回絕她,我只好將手機調成靜音,打算回家後再跟她解釋。

耳機裡循環播放U2的《with or without you》,說也奇怪,夏天每次聽這首歌,天都會應景地下雨。大巴里到處都是打牌聊天的人,我拿了本書坐到司機旁邊的加座上,來來回回把書翻了個遍,裡面的字卻一個都沒有記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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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兩旁的景色,初見覺得新鮮,隨著目的地的推近,也最終喪失了新鮮感,倒是天空中翻浮的積雨雲變化多端,時不時來一陣暴雨,雨點擊打在擋風玻璃上,每一顆都是圓形的。

傍晚時分,大巴下了高速,緩慢跟在一輛運油車後面穿過鄉村。潔淨漂亮的清真寺時不時撥開樹叢,露出禮拜大殿和直指天空的裝飾有月亮的尖塔。

瓜果成熟的季節,村民在國道旁搭起涼棚,西瓜香瓜滿滿地堆在外面,男人們三三兩兩坐在涼棚裡聊天,吸菸,還有母親把孩子抱在膝頭,一臉憐愛地給他掏耳朵。大風吹散了雲雨,兩個年輕人頂風完善自己的地盤,扶著木樁的年輕男孩恰好抬頭張望,見我看他,毫不吝嗇地送我一張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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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掏出手機發短信給小珊:你應該跟我一起來的,這裡比想象中美得多。

她很快就回復說,你去幫我求個符好不好,只是順道的嘛。

說來說去無非就是這件事。

我說求神拜佛也幫不了你,你能不能清醒點。

她就再沒有發來短信。


2.最近一次和小珊見面,醫院寬闊又寂寥的草坪上落了只喜鵲。聽到它的叫聲,她中斷談話,扭頭把耳朵轉向窗外。這之前她告訴我,對於突然失明的人來說,溫度會取代光成為衡量世界的工具。

漸漸地,人能輕易分辨各種暴露在空氣中的東西的溫度,站在屋簷下伸出手的時候,能感受到光覆在臉上的重量。但如果要繼續想象光是如何在草坪上翻滾的,“光線如同利箭一般射在玻璃上”形容的是怎樣一番景緻,頭就疼得要炸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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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這麼安靜地坐了很久,喜鵲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再無動靜。身邊走過幾個推著病患的護士,走廊裡種種回聲都沒在她臉上激起一絲漣漪。

“我跟你說啊,我每次和他對視都堅持不了多久,明明他的眼睛裡什麼都沒有,不到三秒,我的心一準先顫抖起來,然後就像有人使勁晃動我的身體一樣,覺得要散架了。”

我只覺得她在醫院待久了整個人都不正常了,不過是因為腿骨折在醫院等待手術,不到一週,她就莫名其妙地看上了定期去眼科檢查的病人,還專程叫我去醫院等著偷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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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嗎?”

“什麼啊,明明能看見我,鬧什麼鬧。”久等不至的感覺已足夠窩囊,小珊裝腔作勢的態度更是讓人惱火。

“不是說你啊,”她噗地笑出聲來,“我是說外面那隻喜鵲,還在嗎?聽說清早聽到喜鵲叫就能遇上好事,他今天的檢查結果應該會不錯吧。”

時間以荒謬的速度挪動著,在足足看了十次表後,小珊再裝可憐的表情都不能阻止我想離開的心。畢業後特意請假回去看她,卻總覺得自己在參與一場鬧劇。就這樣,我錯過了見她心上人的唯一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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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在小珊的日誌上看到這樣一段話:

“夏天的篝火晚會好像是昨天發生的事情,我至今還完整留存著當時的畫面。大家在海邊點起篝火時那道筆直騰空的煙,月亮恰好落在飄蕩於海平線的小舟上。有的女生拎起裙子追趕潮水,不知道誰捉到一隻海星叫大家去看。直到那一刻,班上最愛搞惡作劇的男生把炮仗扔進火堆,笑得得意極了,映在我眼底的是火樹銀花——漫天的星光都襲向火堆旁的他,還來不及跑過去,所有璀璨的痕跡就憑空消失了。世界彷彿自此陷入沉寂的黑暗中。看著他捂住眼睛蹲在地上,我覺得上帝關掉了地球上方的燈,全世界的小舟也都在這個瞬間沉入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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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根本沒參加過什麼篝火晚會,甚至連海都沒見過。

但是那個男生確實是因此失明的,小珊只是把自己放進他的回憶中了。



3.入夜才到達預定的賓館,外面大雨仍沒有要止歇的意思,大堂裡站著幾個等待入住的客人。排在我前面的好像是一起畢業旅行的寢室四姐妹,模樣沉穩的姑娘跟前臺說話的時候,其他人掏出手機拍照留念,笑嘻嘻地鬧個不停。在這冒著涼意的晚上,沒有什麼比看到過去自己的影子更能令人感覺慰藉了。

其中一個女孩的左手手腕上貼了張創可貼,用了很久的樣子,上面沾了水漬,一邊都捲曲了起來,露出一半紅字。瞬間我就明白這是做什麼用的——以前小珊也從雜誌中抄來類似的許願方法,把暗戀對象的名字用紅筆寫在手腕上,以創可貼覆蓋,每日誠心祈禱,一週後才可取下。她手上那張不知道貼了多久,下面的皮膚都白得失去了光澤。

我們可能會喜歡不同的明星,追截然相反的潮流,但是對中意人的心情,好像從來都不曾改變。粉色的許願方式也就在此罅隙中一日日存活下來,被送到更遠的時光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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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覺得這個世界欺騙我們頗深,花樣繁多的故事後面總禁錮著相似的單調的靈魂。今天喜歡的人一覺醒來可能就對他失去了興趣,又或者一次次愛上的是用想象力堆砌的模型。

從小珊不間斷的彙報裡,我知道她逐漸取得那個失明男生的信任,兩人親密起來。她動手術那天,他就安靜地坐在手術室外面的長椅上等她。明明什麼都看不到,在嘈雜的背景下也根本分辨不出哪個是小珊。他們好像都憋著股勁兒,一心想改造醫院冷冰冰的印象,企圖並肩捧著一對微弱飄搖的愛火,走過被疼痛填充的日子。

再後來,男生的眼科手術成功了。他順利拆線出院,更換掉衡量世界的工具,禮貌地和行走不便的小珊貼臉告別,敷衍著發了一週短信後,變成了冷淡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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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別之後他們就沒再見面,畢竟誰都沒欠誰的。

我卻開始斷斷續續接到小珊的電話,午休時有,凌晨也有,我被領導訓話的時候一次次尷尬地按掉她的來電,躲在洗手間回電話的時候還要先道歉安撫她。她哽咽著問我,是不是因為那個男生真的瞎了,怕連累她才選擇消失。

剛說出這句話,我倆都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笑著笑著,小珊又哭得更厲害了。

現在一年多過去了,對方的電話成了空號,駐足的痕跡也無從尋起,小珊卻還因為怕換電話這種愚蠢到奇葩的原因,拒絕了外地一份前景不錯的新工作。



4.經過一晚上的心理掙扎和兩個小時的攀爬,我還是來到山頂的道觀裡。明朝古舊建築隱藏在樹木後面,簷角上的風鈴時不時被穿越森林的疾風拋起,晃盪出讓人心生寧靜的聲音。因為不是假日,來參觀的遊客少得可憐。我站在門邊和精神矍鑠的老道長聊了幾句,磨蹭了很久才決心去替小珊求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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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要保佑那個男生恢復視力,健康平安地活著。

下山的樓梯像是被施了魔法,走了很久都見不到頭。我機械地邁著雙腿,打量著周圍長了幾十年上百年的樹木。忘了是哪次和小珊一起出去玩,兩人還故作認真地討論如果埋屍荒山,選哪裡才不容易被發現,把旅行團裡的小孩嚇哭了。畢業後我們天各一方,電話和短信漸漸流於形式,我從沒有像此刻那麼想念她。

到山底給她打電話,剛氣沖沖地說了句“就為了給你求符我的旅行計劃全部被打亂了,你怎麼那麼討厭啊”,眼淚就不爭氣地冒出來。

“我再這麼犯傻,你以後就不要理我了吧,”她幽幽嘆口氣,又接著說,“我跟你說啊,我好像找到他的微博賬號了……”

聽不清她的話了。我手裡緊捏著為她求來的護身符,只悲哀於世界上所有鬱鬱蔥蔥的景色,都不在她的眼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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