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齡“廢物”青年的啃老史

正午 | 一個大齡“廢物”青年的啃老史

口述 | 向亦異

採訪、整理 | KUMA


2017年到現在我一直無業。快34歲的人了,這些年,零散做過好幾份工作,時間都不長,頻頻進入待業狀態。這次應該是最長的,三年左右。

閒在家的時間裡,要麼在家裡打遊戲看書,要麼出去漂一陣子,去別的城市見見朋友。去年去了上海、北京、杭州、蘇州、開封這些地方晃悠,今年哪也沒去。

去年年底,我和家裡人說我要和兩個朋友合夥創業,得出來租房,在漢陽租了一間三室一廳。當時同住的朋友小羅和A姐也都是奇人,小羅一直是自由職業,有收入來源;A姐是朋友去支教期間認識的,合租前確實想創業開個咖啡店,考察一番後發現是個賠本生意,轉而老老實實上班。

我們管這個合租房叫“廢物中心”,時不時有天南海北的朋友過來玩,搞搞聚會,十分快活。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啃老,每個月正常來說五千生活費,先用花唄,到了還款期得還款吧,不還就要上徵信,我媽就給我打錢。買買遊戲,抽菸喝酒吃飯買書。

即使如此,我對朋友產生的影響還是積極的。我很少和人翻臉,做事算是勤快,小羅之前很懶,很宅,在談天時我建議他重視一下情商,他確實聽了我的建議,合租時有些打掃、做飯洗碗的規則,說起來都是小事,其實也是很多人會碰到的問題,慢慢地,這些一起住的朋友都變勤快了。我們這個“廢物中心”,大概比很多人的出租屋要整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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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物中心”解散前,向亦異在樓下理髮店染了個紅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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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的時候我就輟學了,原因說出來好像有點丟人。我讀的是一所技校和高中混合的學校,上學第一年,我覺得隔壁班有個姑娘長得蠻好看的,但是她這個人很“危險”,總和高二高三的男生混在一起,後來那個班的男生來警告我,要我離她遠一點,我沒當回事,結果他們一夥7個人把我堵在班上打了一頓。

事後,我還去醫院驗了傷,沒什麼毛病,但我索性就裝病不去了。

從學校溜出來時我16歲,當時的舅媽介紹我進了一家詐騙公司,在六渡橋的一個老院子裡。工作內容就是打電話給酒店、飯館等經營場所,說我們這有個項目,可以在武漢市各大熱門景點和商場投放“新型地圖機”,宣傳你們門店的電話和地址,更高級的套餐可以展示視頻和圖片。就像現在的大眾點評一樣,在2002年,這樣的項目聽起來蠻誘人的。

這個項目當然是假的。軟件做出來了,但只能在電腦上演示,機器只是一個殼。我們晚上在商場門口擺出機器的空殼,安排幾個同事在旁邊假裝路人,打點光線,就像白天一樣,這樣拍幾張假照片騙客戶說我們的機器已經投放了。然後我們再帶著筆記本電腦給客戶演示如何操作。投放的最低標準是2000元,封頂14000元。

很多同事都拉到業務了,就我沒有。我坐在那打了兩個月電話,太慫了,話都不敢跟別人講。老闆給我發了四百塊錢,說你回去算了,你不適合做這個。

第一份工作很快就結束了,待業中的我每天主要在網吧打遊戲,也自己寫點東西,那時候還沒有什麼內容平臺,我把寫的東西發在一個遊戲論壇上。當時有人指責我抄襲,後來發現是貓撲上一個帖子抄襲了我,還挺火的。我發現貓撲是個更好的平臺,就開始在上面發佈零散的小說。直到寫了《變態少男單身日記》系列,在論壇開始有那麼一部分人注意到我,也有網絡小說獵頭聯繫我聊出書事宜。

後來我去當兵了,出實體書的事暫時沒了下文。起先是我爸騙我去做了個體檢,有天早上我一覺睡醒,我爸說,被子已經給我領回來打包好了,然後把我送上了一輛大巴。

在部隊的第一年,打籃球的時候受傷了,不可描述部位腫得像個椰子,於是我去衛生隊住了一年。第二年歸隊,指導員自然看我不順眼,過了一年生不如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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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伍回家之後,我21歲,感覺人生才剛開始。正兒八經談了個女朋友,在大學扎堆的城中村租了個房,每天就是吃喝玩樂。

談戀愛的同時,我在一所培訓學校考了個平面設計師資格證。學校後來給我安排了一份工作,在漢口邊緣地帶的某個餐具印刷工廠。工廠原本的設計師要回老家結婚,他培訓了我兩個小時我就上崗了。那個冬天正遭遇雪災,我每天轉兩趟公交,還要穿過農田才能到工廠。年後,工廠搬到更遠的地方,我沒再幹了,但老闆拖著我這兩個月的工資不給。我去找他要錢,老闆說小向我給你算個賬,遲到兩小時以上就算曠工,曠工一天扣三天工資,算下來你還要給我錢。

我一聽就上火了,想打他。想想還是算了,好幾個保安盯著我,好漢不吃眼前虧。

回去我跟學校反映這件事,學校也沒給我要回來那五十多天的工資,又給我安排了份新工作,稍微近點,在漢正街附近的小印刷作坊。主管是個外地人,把輕鬆的工作都留給自己的老鄉做,把老闆親戚朋友那些不給錢又麻煩的活派給我,比如設計菜單什麼的,改來改去要做半個月。底薪很低,只有四百塊錢,主要按單量算提成。主管這麼一安排,我一個月只能做十幾單,別人都是一兩百單。

主管過生日的時候在卡拉OK聚會,非要拉我去。在那裡他說,我不是欺負你,你要是願意給我表個忠心,我就帶你玩,不願意的話你自己看著辦。我當然不是非這份工作不可,但我還是跟他喝了一杯,說,行,你是大哥。他以為我是表忠心呢,第二天我就辭了職。

這下子我又閒了很久,寫作也停止了一段時間。我整理自己的稿件,發現已經寫了差不多六十萬字的東西,挑挑揀揀做了個集子,想找出版社出版,一個做過出版的朋友說找個書號就行。最終我私印了200本集子,叫做《酷紙飯川白話集》,半賣半送,沒賠錢。

後來那位做過出版的朋友邀請我加入他的新創業公司做手遊。同年我又做了本新書,還是私印,叫《酷紙飯川粗選集》,這次印了2000本,網上陌生的朋友們比較捧場,很快收回了成本。微博上的宣傳語是,“不要等一個作家死了才買他的書,也許他活著的時候也很缺錢。”賣了一陣子之後,我覺得自產自銷好累,並且有種很羞恥的感覺,就沒賣了。剩下的一批今年年初又拿出來賣完了。

在手遊公司工作期間,我在微博上發了個徵友帖,被幾個粉絲比較多的朋友轉發了,來了一百多個女生應徵。和其中一位在長沙讀大學的昆明妹妹聊得火熱,很快我心血來潮去長沙找她,順理成章地談上了戀愛。那正是她畢業前,畢業後她來武漢找我,我們住在一起,又快快活活談了三個月戀愛,妹妹的爸媽打電話催她回家工作,我留不住她,也沒想過跟她去昆明,於是含淚分手。妹妹是個乖乖女,趁著畢業做了兩件自認為比較大膽的事,一是染了紫色頭髮,二是和我網戀,青春無悔。

戲劇性的是分手不久我就被車撞了,私家車撞上了我坐的“摩的”,盆骨骨折,在家養了十個月傷,手遊公司也在這個時期關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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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亦異自產自銷的《酷紙飯川粗選集》,創作、設計、排版、校對全部自己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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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養好後,之前做手遊的那位朋友介紹我認識了聯邦走馬的創始人惡鳥,建議我去惡鳥的公司試試看。被錄用後,我的崗位是編輯,在惡鳥參與的另一家公司。

公司剛起步,還在集思廣益的時期,我提出的想法大多派不上什麼用場,工作重心就轉移到聯邦走馬這邊。具體的工作內容其實也沒什麼,大部分時間都在公司的沙發上讀書、談話。我對惡鳥說覺得自己起不了什麼作用,就此辭職。

辭職後我沒有離開杭州,結識了一群拍影片的朋友。他們覺得我寫的小說很有意思,可以當作劇本素材,我們成立了一個團隊開幹。第一部片子還沒拍成,我媽的電話打來了,大意是說她病了,命令我必須回家。回家後,發現我媽確實是病了,需要治療一段時間。但另一方面,她看我不在武漢就不舒服,也是事實。

回來一晃又是一年,我爸把我弄到他的單位裡打雜,政府單位,非正式編制。我做的事基本上就是給人背鍋,太尷尬了,連辭職都沒提我就跑路了。朋友介紹我去北京一家做植髮的公司寫新媒體文章,我有點不學無術,看不進去那些科普類知識,寫了很多跟頭髮有關的段子和趣聞,出了些爆款,但一半以上的產出也達不到KPI。此時我媽再次把我召喚回家,離職回家後在家繼續給前司寫微信推送,寫了快一年,直到朋友離職。那真是一段工作輕鬆又收入穩定的好時光。

然而,這就是我的最後一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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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亦異在聯邦走馬工作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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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守估計,我有六千多本書,沒事時就翻書。實際真正讀完的也就一千多本,有些覺得不對路子的,拆開塑封翻一下就暫且放著了。就像去餐館吃飯,點了一道菜覺得不好吃,最多不吃,也不會立馬想著退錢吧?

這些年不管有沒有工作,我都同時在寫點東西,朋友們基本也是因為寫作而結識。開始寫的契機是初中時作文寫得好,老師上課前念我的文章,同學特別喜歡聽。從那個時候起我腦子很少有停滯的時候,有時是周圍的事情,有時候是一些不著邊際的幻想。

也有很多姑娘因為喜歡我在網上發的那些作品,想和我認識,她們之中有些人和我接觸之後表示失望,覺得和自己期望的形象差得太遠,這不是找茬嗎?還有的人喜歡在網絡上調查一個人的底細,分分鐘對人下判斷。我覺得,如果一個人還活著,就不需要簡介。與其在我的作品裡產生一些幻想,不如直接來認識我。

我現在一年還沒有以前一天寫得多了,主要是以前確實有訴求,想出名,想用寫字換錢。美夢做了太多,一次又一次落空。二十幾歲的時候寫完一篇文章就覺得自己很牛逼,想著我現在去睡一覺,醒來我就紅了。現在我的心態變了,沒那麼大的功利心,現在寫作對我來說是娛樂性的。 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和兩個小學同學吃飯,其中一個是我小時候暗戀的對象,在夢裡她好像不反感我,但也說不上喜歡我,我覺得有點機會,正打算找另一個同學幫我說說,夢就醒了。醒來我有點惆悵,因為事實是我的暗戀在第一次同學聚會時就已經結束了。她小時候那種古靈精怪的勁兒,長大後沒有了,而我自己也在變。

父母總希望我常伴身邊,比起去外地做一份收入能負擔自己開銷的工作,他們更願意我在離家儘量近的地方混,誇張一點說,最好就在所居住的小區當個保安,隨叫隨到。為此,他們甚至願意我就呆在家啃老。我不抱怨他們,他們對我有愛,要錢給錢,目前的生活狀態算是長期拉鋸的結果。

但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做點別的事情,不可能一直啃老,我爸退休了,家裡收入少了些,新房要裝修,也要花一筆錢,收入是著重要考慮的事情。我想如果我能把之前擱置的出書計劃實現,至少不賠錢就好。我還是能寫的,還能做些其他的事。 這些年,雖然無業的狀態佔了一半,我從沒排斥過工作、結婚這些人類社會里會自然發生的事。有一份能發揮能力的工作是挺好的,只要別是把人當傻逼、像個吉祥物一樣的工作就行。當然,不是什麼事都能按自己想的來,對未來我已經不做很大的預判了。


—— 完 ——


文中圖片由受訪者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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