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租一套房時，他和她都情不自禁地分擔著對方的苦與樂，哪知他母親的一場大病，令愛情走失了——
01
大學畢業後，我在家鄉中學不死不活地當了兩年教師，便不管不顧地遞了辭職書，然後在淚水漣漣的母親面前磕了三個響頭，就打起了揹包踏上了南下的列車。踏上火車的那一瞬間，我只是放心不下母親。到了廣州，正好一家出版社招聘編輯。出版社總編看中了我的文字功夫和敏捷的思維，我被順利錄用了。
出版社不提供宿舍，只有自己解決住處。那天，我去華南師大西門附近的一棟居民樓看房，聽房東說裡面已住了一個租客。我看了看剩下的另一個房間，還算滿意，就交了訂金，並很快搬了進來。
我的工作只是忙，上不了稿子就掙不到夠多的錢。母親身體不好，還指望著我每月寄3000元錢頂大用。想到在淮北山溝裡苦扒苦做的母親又多病纏身，我的心裡便酸澀難言。
02
搬進新的住處近半個月，我和同室而居的租客還沒打過照面。不過，有一天中午，我回來拿東西，發現鄰居房門前赫然放著一雙女鞋。心中猛然一驚，是個女的？這天我破例在客廳裡看電視，並坐到很晚。女同屋一直沒有回來。第二天早上我去上班時，卻發現女同屋還在房裡睡覺。也許因為工作性質不同，我和那位女同屋就像月亮和太陽，總不在同一時間出現，“同居”了半個多月，才在一個週日的中午見了一面。她那時剛剛出浴，一頭黑髮溼漉漉的盤在頭頂，很清爽、潔淨。她身材高大豐滿，一看就知是個北方女孩，由於我急著出去，我並未和她搭上話。
我這人一向大大咧咧，生活上不拘小節。客廳裡讓我弄得一片狼籍，再加上我工作忙，從未及時清理過。這引起了那位女孩的反感，她在我門上貼通告來警告我。見我“惡習”不改，又偷偷往我牙刷上抹芥末，往我的毛巾上擠牙膏，以示懲罰。而她聽到我在衛生間裡又喊又叫，常得意地哈哈大笑。我有時見了她也揮揮拳頭，對她的惡作劇表示抗議。這時的她只是調皮地向我眨眨眼。平時由於各忙各的，我倆並未更多的接觸過。
03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迅速拉近了我們的關係。一天夜裡凌晨兩點，我還在為白天的新書敲擊著鍵盤，這時我的房間被敲響了。我打開門，只見女鄰居臉色煞白，頭髮凌亂，右手捂著肚子蹲在地上，一臉求助的表情看著我。看樣她疼得不輕。
我一看事情緊急，就抱起此時已疼昏過去的女同屋便往樓下衝。深夜的小巷裡沒車，我抱著她一路小跑到了附近的醫院。掛了急診後，才發現我的胳膊已累得抬不起來了。
由於送醫院及時，患了急性闌尾炎的女同屋（這時我才知道她叫何英）脫離了危險。何英沒有親人在身旁照顧她，我請了兩天假照料她。對此，我覺得這一切均在情理之中。人在他鄉，誰沒有個難處呢！
年輕人消除了陌生，便往往成就了愛情。何英對我的鼎力救助表現出極大的感激和依賴。病癒出院後，阿英（何英讓我這樣稱呼她）請我到她的房間去坐坐。這是我和她做一個月的鄰居後的第一次。阿英的房子佈置得簡潔舒適，牆上貼著幾幅精巧、古樸圖案的陝北剪紙。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把斜掛在牆上的木吉它了。阿英取下吉它，嫻熟地彈撥著唱道：“大紅的蘋果剝皮皮，說的就是我和你，其實沒有那回事，好人擔個壞名譽——”我為這首個性鮮明的陝北民歌擊節鼓掌。阿英爽快而調皮地說：“我是陝北米脂人，那地方盛產民歌，也盛產美女，你看我漂不漂亮！”我也接著說：“我家在安徽淮北，沒什麼值得驕人之處，就是討飯的多，我這不也在廣州用雙手討生活嗎？”我倆對視一下哈哈大笑，同是天涯“淘金”人。阿英的開朗和真誠讓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
04
以後，阿英勤快樸實的陝北性格充分表現了出來。廣州天氣熱，衣服一天一洗都不為過。阿英只要在家歇著，就到我屋裡蒐羅髒衣服，幫著打掃衛生。後來索性自作主張地拿去我的鑰匙到外面配了一把，自此我的屋子裡便整潔得一塵不染。弄得不修邊幅的我都不忍心在房間裡待著了。
一天， 我從深圳出差完回到廣州，這時已是凌晨兩點。打的趕回住處，出租車一開到巷口，便看見3個青年圍著一個姑娘動手動腳。廣州的治安形勢嚴峻，在全國是出了名的。我邊拿出手機撥打110報警，邊讓司機停車，車剛一停穩，我拉開車門大吼道：“住手！我已報了警，快住手！”3個歹徒愣了一下，見我拿手機的手還沒有放下來，便四散逃竄。這時，我才看清那位受辱的姑娘竟是阿英。阿英一見是我，便不顧一切地撲到我懷裡大哭。這時，藉著路燈光我發現阿英脖項上的項鍊被歹徒搶走了！
回到阿英的房間，阿英餘驚未消，她蜷縮在我的懷裡，喃喃地說：“魯，抱緊我！”看著懷中楚楚可憐的阿英，我摟緊並安慰她說：“以後下班晚了，給我打個電話，我一定去接你！”
05
阿英睜開淚光晶瑩的雙眼深情地問我：“魯，咱倆在一起也近半年了，你為什麼不問我從事什麼職業呢？我想你一定也猜到了，我在一家夜總會唱歌，有時也陪別人跳舞，你會不會看不起我？”阿英說完，便想掙脫我的懷抱。
我把阿英摟得更緊了，並俯下身子吻著她光潔的額頭說：“阿英，你不說我也能猜得到，你是一個懂得自愛的好女孩兒，我相信你在燈紅酒綠的廣州不會迷失自己！”
我倆緊緊相擁著一直說到天亮。阿英的身世很苦，從小便是孤兒的母親生第三胎時難產死去，父親艱難地把她姐弟倆拉扯大。阿英高中沒畢業，便被清苦的生活逼得離開了黃土高坡到處謀生。我也對阿英講了我的身世：安徽淮北的家人多地少，交通不便，為了我讀大學，兩個弟弟輟學在家，母親又體弱多病。
06
從此，同樣出身貧苦的我們都深深地愛上了對方。尤其是阿英，她對我的愛更是執著。她說我倆是一根藤上結的兩個苦瓜，在異地他鄉的廣州相遇是前世修來的緣分。還說只要我不背棄她，就是我讓她跳崖她也決不猶豫。我知道阿英骨子裡有陝北人的韌性、倔犟，更意識到我對阿英這份愛的責任重大。
時間在你恩我愛的日子裡過得飛快，轉眼就要到春節了，阿英纏著我非要跟我回淮北老家過年：“去就去吧，醜媳婦早晚總得見公婆。”阿英見我答應了，高興地撲在我胳膊上咬了一口，這個壞丫頭！
在長途汽車上顛簸了10幾個小時，又走了20多里山路，我於大年三十晚上終於領著阿英進了家門。山村的夜晚安靜、清冷，娘見我和如花似玉的阿英站到她跟前，都歡喜得說不出話來了。
07
躺在母親用木炭火暖熱的床上，阿英告訴我她也喜歡我的母親。我對阿英講了我母親的故事。母親從小失去父親，18歲嫁到我家來，曾被蠻不講理的奶奶逼得跳進村中的水井自盡，又被人撈了出來；曾在生產隊時，弄幾個玉米棒子給我們充飢，被發現後掛牌遊街；在我被父親強迫退學時，曾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父親讓我繼續讀下去。母親為了我們，變得體弱多病。我對動情地抱緊我的阿英說：“如果有一天要用我的生命去換取母親的生命，我會毫不猶豫。”阿英什麼也沒說，只是動情地摟緊了我。
在家鄉的半個月裡，我和阿英過得很開心，但也有些憂慮。開心的是在母親身邊，我們可以一掃廣州時的緊張和疲憊，可以全身心的放鬆。擔憂的是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而心疼錢的母親又執拗不去做任何診治。
元宵節一過，我和阿英又回到了廣州，阿英在我的接送中繼續唱歌，我也拼命地工作，業績得到大家的認可。阿英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我，我倆偶爾也發生口角，但過後不是我先妥協，就是她先找我說話，每吵一次，彼此對對方就更多了一點了解。
08
日子在緊張忙碌中飛快逝去，我和阿英的感情也平穩向前發展著。我以為只要不出什麼意外，我和阿英肯定會百年好合，白頭偕老的。但5月初，我收到父親打來的電話：母病重，快回來！我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我和阿英日夜兼程的趕回老家，母親看見我倆出現在她面前，艱難的笑了笑：“都怪你爸，我不讓他給你們說，他卻不聽話！”僅僅不到四個月，母親變得比春節時蒼老、瘦弱，我鼻頭一酸，眼淚就止不住落下來。阿英在一旁扯扯我的衣角，暗示我不要在母親面前失態。她的眼角卻一直紅紅的。
父親把我悄悄拉到隔壁房間：“你娘這些日子一直喊著腰痛，疼得整夜睡不著，卻只肯吃些止痛片，堅決不去大醫院看病，結果吃著吃著就躺下了。我找人把她送進淮北醫院，醫生診斷說得了尿毒症，除了換腎，別的沒有辦法。你娘一聽換腎需要幾十萬，便掙扎著要回家，說一輩子都沒有掙到那麼多錢，就是有錢也不治，人都老了，多活一年，少活一年有啥區別。她不讓我給你說，說你在廣州忙……”
09
父親心情沉重地述說著，我看得出父親的痛苦及無助。我肝腸寸斷，無論花多少錢也要給娘治病，可一下子哪裡弄那麼多的錢，我去廣州不到一年，手裡的錢很有限……
阿英倒是比我有主見，她不容置疑地說：“你陪咱媽（這是她第一次管我母親叫媽，我心裡湧出一股暖流）去省城大醫院治病，等待做手術。我回廣州想法籌錢。辦法總會有的，這幾年我也存了些錢……”
但母親還是死活不去。我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苦苦勸說母親答應去治病，阿英也隨我跪了下來。娘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撫摸著我的臉頰，又緊攥住阿英的手不放，老淚縱橫地說：“好孩子，都起來吧，娘答應你們，這次去合肥見見世面。孩他爹你在家給我把棺材做好……”父親答應道：“你放心的去吧，家裡有我呢！”
一到合肥，我先用我帶的錢讓母親住了院。安頓好母親，阿英便要趕回廣州籌錢。在開往廣州的火車站臺上，阿英對心事重重地對我說：“魯，你儘管好好的照顧娘，我一籌到錢就趕回來。”火車徐徐開動後，我追著火車對阿英喊：“籌到錢後，就快點回來！”等火車開遠了，我的淚也止不住了。
10
我在望眼欲穿的等待中度日如年。終於我的手機驚天動地響了起來，阿英疲憊的聲音清晰地傳了出來：“魯，錢我已籌好了，馬轉過來，我還有些事。辦完後就到合肥來陪你——”我問阿英什麼事？阿英說只是一點小事，說完便掛了電話。
母親的手術很成功，而阿英一直沒有來電話，更不要說回來陪我，我都急得快要發瘋了。我把母親送回老家安頓好，便急如流星地趕回廣州。我要馬上見阿英。這一段時間沒有阿英的消息，我總有種世界要塌陷的感覺。我回到廣州的住處，阿英的房內已人去樓空，連陽臺上那雙熟悉的木拖鞋也不見了蹤影。我跑回自己的房間，房間被阿英收拾得整潔乾淨，手機收到阿英發來的信息。
魯：
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吧，我愛你，也愛你的母親，在我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之前，請你一定要答應我，別讓娘知道，我和你一樣深深地祝福她老人家永遠健康長壽。
以前，在報刊電視上讀一些女孩為救母典身，為弟妹上學而淪落風塵的事，我總不相信，我總以為那是寫文章的人為賺取別人的眼淚而精心杜撰的，沒想到，我今天也會……
我對這個決定並無任何悔意，上天安排我們在一所房子裡相愛，這使我由衷的感到幸福，並充滿感激，但我更感激的是我們的母親，沒有她們，哪有今天我們的相愛。我母親去世得早，我從你母親的身上，也看到我親生母親的影子，你說過，假如需要用你的生命去換取母親的生命，你會毫不猶豫，記得當時我說，我也會……
你在合肥翹首南望企盼我借錢成功的時候，正是我為錢發愁，四處求告無門之時，在無路可走了，我決定為母親獻身……
我走了，我和那個給了我這筆錢的男人有一年的契約，我知道你一定會難過，會痛苦得發瘋。做出這個決定時，我也是。不過，我雖然跟別人走了，心卻留在你身邊，希望你能為我保重你自己。
我走了，讓娘別牽掛我，遇到好女孩兒你別放過，母親只有一個，妻子卻可以選擇……
吻你！
你的阿英
11
看完信息的那一刻，我發瘋地撕扯自己的頭髮。阿英，我的阿英，我跑到外面，痛哭地叫喊著，多希望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我的阿英向我撲來。
那夜，我整晚都在恍惚中度過，眼前一會兒彷彿是阿英調皮地向我走來，一會兒又像是阿英揹著包在我面前飄然而去，我抓也抓不住，留下的只有揪心的痛苦。我用床單把頭矇住，嚎啕痛哭，哭得肝膽欲裂——
我真的就沒有把這事告訴母親。娘常讓爹寫信問起阿英，說阿英是個好姑娘，你要一輩子好好待她。合適的時候就把事兒給辦了吧！
阿英走後，我又搬了住處。我想離開那個到處都有阿英身影的房子，我努力讓自己從悲傷中解脫出來，我想振作。這一切都是為了阿英。我期待著一年後阿英能回到我身邊，即使她不想見我，我也要找到她，然後堅決地告訴她：“母親只有一個，妻子也只能是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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