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麻煩”,看完才明白

如今,隨著科技的發展和時代的進步,五顏六色堅實耐用的尼龍繩逐漸替代了用傳統工藝製成的麻繩,尋常生活中用到麻的時候越來越少,對麻製品的依賴越來越小,麻的經濟價值越來越低,以至於在許多年以前,我的老家一帶就不再種麻,打麻繩、搓麻捻等古老的傳統技藝已經消失,用麻稈點火、照明的歷歷往事早已塵封在歷史的記憶中。

什麼叫“麻煩”,看完才明白

梁永剛丨文


什麼叫“麻煩”,看完才明白


薅麻最累人,僅適用於身強力壯的棒勞力

在豫中平原的鄉間,過去世世代代都有種麻的習慣,所種的麻以苘麻居多。

鄉諺說:清明前後,種麻點豆。麻喜水愛潮溼,多種植在地勢較低的溝渠裡,窪地聚水聚肥,土質肥沃,不僅利於麻的生長,還可避開風的侵襲,在四面遮擋的一隅延續著生命的葳蕤。

農曆九月,金風乍起,麻葉變黃,此時麻稈長成了個兒,成熟了,農人們開始忙活著收割,俗稱“殺麻”。殺麻的方法有很多,最常見的有兩種,即用鐮割或者直接連根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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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薅麻費力累人,僅適用於身強力壯的棒勞力,非婦女兒童所能為。畢竟地塊瓷丁丁的,且麻的根系發達,扎地深,農人們又沒有手套可戴,往往薅上幾棵就把手掌勒得通紅。況且,薅下來的麻帶著根,還要用刀將其剁掉。

相比之下,用鐮刀割麻就省勁多了,減少了剁麻根這道工序,能夠省下不少時間和力氣。

麻長到頂部會自然分杈,且麻梢纖細沒有多大用途,將麻放倒在地後,還要用鐮刀將枝杈和麻梢削掉。

麻成熟後,接近根部的麻葉自然脫落,但是上面還殘留不少葉子,需要用手把麻葉刷掉。

刷麻葉的活兒不累,女人小孩都能幹,隨著手臂輕輕揚起,麻桿上的葉子紛紛落下,一根根直溜溜的麻桿聚攏在地頭,按照長短粗細被分揀成一堆一堆。

打捆時,找出兩棵過於纖細棄之無用的小麻,對頭一擰便可當繩,然後將碼好的麻桿兩頭一紮,根部朝下,立起來在地上頓上幾下,一個麻捆兒便捆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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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捆兒通常都不大,通常也就是兩三把粗,一個勞力輕輕鬆鬆就能把兩捆麻扛到平坦的開闊地,然後裝進架子車拉回家先垛起來,等合適的機會再“漚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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漚麻是一項極其繁瑣且又髒又累的農活


鄉諺說:種麻容易漚麻難。選擇一處合適的坑塘漚麻,看似簡單,實則不易。

好在舊時雨水充沛,村裡村外多有或大或小的坑塘,常年汪著一坑水。不過,並不是每個坑塘都適合漚麻,水太淺不行,埋不住麻捆,泡不透;太深亦不行,陽光曬不到水底,漚得太慢,況且水深無法楔木樁,麻捆很難固定位置,也給將來撈取帶來諸多不便。

其實,完全合乎漚麻水位標準的坑塘並不多,只要水的深度大致和成年人的胸口齊平,農人們也就趕彎就旋湊合著用了。

除了對水深要求比較嚴格,漚麻的坑塘還要具備其他必要的條件,譬如坑岸上要有一方平坦的空地,便於架子車出行和出麻;坑塘邊最好有樹木,能扯繩子晾曬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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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雖說不是家家戶戶都種麻,但是一到漚麻時候,坑塘邊人頭攢動像打仗似的,有時候本村的坑塘佔滿了,還要拉著一車麻去外村另找地方。

在鄉間,漚麻是一項極其繁瑣且又髒又累的農活,壯勞力們僅穿個褲衩站在冰涼的坑塘裡一干就是幾個小時,勞動強度之巨大,工作環境之惡劣,對農人的體力和耐力都是一種考驗和磨礪。

小時候,我曾親眼目睹過祖父漚麻的全過程,那種刻骨銘心的記憶讓我至今無法忘懷。

一個深秋的下午,祖父將一架子車麻拉到了我家西面不遠處的水坑邊。

水坑裡一潭死水,水邊橫七豎八擺著幾條青石,平時是村婦洗衣的場所。

祖父停穩架子車後,我和祖父祖母將一個個麻捆兒抱到了坑塘邊。祖父四下打量了一圈兒,指著坑塘中間一處地方說,就在那兒漚吧。

隨即,祖父脫下布鞋和長褲,手裡拽著幾個麻捆兒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鬆軟的淤泥往前走。祖父快走到坑塘中央時,水已經齊腰深了,這時他把麻捆兒丟到了水裡。

如此往返數趟,祖父終於把一車的麻捆全部拉到了坑塘中央,一一橫豎垛好,用麻繩捆紮結實,並搬來幾塊大石頭壓在麻捆之上。

最後一次下水,祖父手裡拿著木橛和錘子,躬下身在水裡摸索著將長長的木橛楔進麻捆裡,以防止麻捆在水裡漂浮游動。

如此一番忙活,上了年紀的祖父有些吃不消,瘦骨嶙峋的身體開始瑟瑟發抖。

祖母關切地問他礙事不礙事,祖父滿不在乎地說,沒啥事,就是凍哩吃不住,你先回去做飯,我把這幾塊石頭壓上去就走。

由於麻稈體態輕盈,質地疏鬆,比重小,沉入水底後很容易漂浮起來,有時候即便壓了石頭楔了木橛也無濟於事。

為了萬無一失,有經驗的農人還會用鐵鍁從坑底剷出淤泥蓋在麻捆上,此舉能夠讓麻桿乖乖地呆在水底,即便是坑塘的水位下降一些也不至於露出水面。

而過上一些時日,那些腹中空空的麻稈喝飽了水,體重陡然增加,自然會老老實實趴在水底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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漚麻時節整個村子都瀰漫著一股子難聞的臭味

在昔日的鄉間,農人們一代代都是採用這種古老的傳統工藝漚麻,沒有任何輔助手段,完全靠自然發酵。

當然,這種原生態的漚麻方式給坑塘水質帶來的汙染也是顯而易見的。

在我的記憶中,麻捆沉入水底後,三五天的工夫,一塘盈盈碧水就起了變化,先是咕嘟嘟向外冒泡,繼而水面上漂浮著一層綠色的泡沫,水質也由清變濁,隨著時間推移,麻桿在坑塘深處得到充分發酵,繼而散發出一股子濃烈的腐爛臭味,摻雜著臭腥泥的獨特氣味,被風一吹,瀰漫在大街小巷的空氣中,撲入鼻孔,鑽進衣服,久久不散。

漚麻的這段日子,除了刺鼻的惡臭讓村人們難以忍受備受煎熬之外,也讓坑塘裡的生靈遭受了一場災難,那些鴨啊鵝啊都躲得遠遠的,唯恐避之不及,至於平時習慣於就近在坑塘裡浣洗衣物的村婦們,也捨近求遠把陣地轉移到了村前清凌凌的河邊。

如若天氣晴朗,漚麻的時間頂多也就是半月二十天。

不過,最後幾天往往是關係漚麻成敗的節骨眼,農人們心裡裝著事,在家裡坐不住,幾乎每天都要下水察看一番,不敢有絲毫麻痺大意。

農人們心知肚明,麻漚得生了,不容易剝下來;漚過頭了,又影響麻的成色。

不過,判斷麻是否漚成,經驗豐富的農人們也總結了不少“土辦法”,譬如下水用手一摸,麻皮已經發軟,或者輕輕用手一撕,麻皮脫落下來,說明麻漚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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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歷了一次次掩鼻而過的短暫窒息後,農人們終於盼來了出麻這一天。

在水裡泡透漚成了的麻桿比原來沉重了許多,村人們顧不得刺鼻的惡臭,跳入渾濁的水坑,彎下腰將壓在麻桿上的石塊搬開,拔掉木橛,清理掉附著在麻捆兒上的汙泥,而後一趟趟把麻捆兒從水中推到岸邊。

此時,那些在坑塘邊翹首以盼的家人,拉的拉,拽的拽,將溼漉漉的麻捆兒拖拉到附近的空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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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手剝麻並不累,卻很髒

接下來,就開始忙活著剝麻了。

麻皮在水裡浸泡了多日,變得軟軟綿綿的,用手剝起來並不累,卻很髒,光那一股子臭味就能燻倒人。

拋去臭氣熏天不說,麻在坑塘的汙泥中自然發酵,周身上下挾裹著烏黑的淤泥和汙漬,很容易弄髒衣服。

村婦們都事先換上了平時難得一穿的破爛衣裳,深秋的天氣雖說有些涼意,但尚不寒冷,那些男勞力們乾脆赤膊上陣,穿著大褲頭,光著脊樑,倒也免去了事後浣洗衣物的麻煩。

農人的智慧總是無窮盡的,即便是剝麻皮這樣一個並不複雜的環節,也能夠巧妙地想出好點子。

譬如,在剝麻人面前伸手可及的地方,往往會楔上一根一尺來長的木橛。你可別小看了這個其貌不揚的傢伙,它的出現讓剝麻的效率提高了好幾倍。

剝麻的村婦往木墩兒上一坐,男人們隨便找塊磚頭墊在屁股下,或者直接往地下一蹲,順手拿起一根麻桿,熟練地在麻根處撕開一個豁口,然後一手握住麻桿,一手拽住麻皮,將麻皮和麻桿的連接處往木橛上一套,雙手用力往懷裡一拉,隨著刺啦一聲脆響,麻皮迅疾剝離了麻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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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助於一根小小的木橛,整個剝麻的過程顯得乾脆利落,一氣呵成,而且採用此法剝下來的麻皮較為完整,品相也好。

鬆軟的麻皮從麻桿上剝下來後,一團一團亂蓬蓬的,捋直後被紮成一把把兒,碼好放在一邊,等著一會兒涮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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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麻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力氣活兒

洗麻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力氣活兒,不僅出勁大,而且在冰涼的水塘裡一站就是半天,非婦女孩童所能為,基本上都是男勞力們的專利。

洗麻也有講究,剛剝好的麻皮亂糟糟的,不能眉毛鬍子一把抓,亂洗一氣。

面對一窩亂麻,站在水塘中的男人先解開捆紮的繩子,使勁抖擻開,把裡面挾裹的髒物碎屑揀出來,然後抓住一頭,像浣洗衣物般,用力地在水中來回涮洗,洗了這頭洗那頭,直到麻皮表面附著的髒汙全部去除,再照舊重新紮好。

畢竟村裡村外坑塘少,而種麻的人家又多,往往是天不亮就有人家去洗麻,各自佔據一片水域,像趕流水集似的,總早到晚沒有斷過人,把一塘死水攪拌得風生水起。

一把把兒原本汙濁骯髒的麻皮,在農人們一雙雙粗糙大手揉搓下,再經過在水中一遍遍蕩洗,褪去了醜陋不堪的偽裝,露出了雪白潔淨的本色,讓人愛不釋手,心生喜愛。

白花花的陽光下,農人們在樹與樹之間扯起了一道道麻繩,將涮洗乾淨的麻皮一把把兒解開,搭在繩上晾曬,有風有日頭,三兩天的功夫就把麻皮曬成了蓬鬆松白生生的麻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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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的渾身上下都是莊稼人的寶

麻看似弱不禁風其貌不揚,卻渾身是寶用途極廣,和農人們的生產生活息息相關、須臾不離。

洗淨晾乾後的麻皮色澤白亮,柔軟堅韌,散發著淡淡的清香,經過簡單加工處理後,麻皮變成了麻紕,即麻纖維,用簡易的器具或者直接用手便可搓製成繩。

這些或粗或細的麻繩彈性小,承重大,堅韌耐磨,防蟲防黴,且不怕水浸日曬,一旦走入農家生活的角角落落,便承載著歲月的艱辛,連接起生存的希望,持續用上數年都不會斷裂,把柔中帶剛的品質和隱忍內斂的性格發揮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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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掉了麻皮的麻稈,質地很脆,一掰就折,卻也是農人們愛不釋手之物。

在鄉間,麻桿是上等絕佳的柴火,也是理想合適的引燃物,燃燒不冒煙,點火不易滅,不嗆人,火勢旺,火頭硬,是燒鏊子烙烙饃的好燃料。

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麻這種作物早已銷聲匿跡於故鄉的田野,麻繩在生產生活中漸行漸遠,麻製品被更多的物品所取代。

但昔日村莊之外那一片片鬱鬱蔥蔥的的麻地,以及村人們起早貪黑漚麻、洗麻的那段艱難歲月,卻並沒有隨著時光的消逝而模糊和淡忘,反而愈來愈清晰,生動,一次次出其不意地闖入我的夢境,幻化為一生一世的記憶和揮之不去的鄉愁。

梁永剛,男,1977年生,河南平頂山人,散文作品《風吹過村莊》2016年4月入圍首屆浩然文學獎,出版有散文隨筆集《愛到深處情自濃》,現供職於河南省平頂山市人大常委會研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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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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