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不記得讓你第一眼看到就覺得美的玻璃器皿是哪件?
我想你一定不記得了。
小時候,我覺得最美的玻璃器皿,就是過年時裝著橙汁的那個玻璃杯,老老實實的透明,從來不搶橙汁的風頭,只有在乾杯的時候發出“鏘”的聲音,而此時,我所擔心的並不是漂亮的玻璃杯碎了,而是橙汁撒了。
所以你發現了嗎,我們這一代人關於玻璃的美好記憶,都像那個玻璃杯一樣——樸實、透亮、沒有存在感,像一個恰到好處的配角。
比如每家都有的一個壓在實木桌面上的玻璃板,特別厚實卻完全不會搶走壓在下面的照片的風頭。
※ 消失的琉璃,中國人心裡的玻璃之美
是不是我們心裡的玻璃之美就僅止於此了?
好像也不是,小時候總能讀到這些奇幻異境的詩, “琉璃為葉玉為葩”的簪子美輪美奐,神仙住的地方是“水晶宮殿琉璃瓦”,最上檔次的宴席必然是“鬱金琥珀濃,寶杓琉璃瀉。”。
玻璃最美的存在感都在詩詞世界裡了。
是的,我們今天所說的玻璃,就是中國古代稱謂的“琉璃”。
存在於詩詞中的琉璃之美,就像寶石一樣珍貴而奇幻。
比琉璃更為奇幻的,是它在中國的存在史。
現在,很多人都以為中國只有精美的瓷器,沒有精美的玻璃。玻璃是清代後期才出現的西洋玩意兒。
其實,在西周時中國就開始燒製玻璃珠飾,漢唐時期已經有非常精美的玻璃珠翠、帶鉤和飾品。
當時中國的工匠已經熟練掌握了失蠟塑模法:先做一個蠟質的模型,然後用黏土包裹在火上加熱,蠟融化流出,就把黏土燒成了陶器模具,再把粗製的玻璃原料研成粉末壓進模具中熔化塑形。
這個方法是從青銅器工匠那裡學來的,這樣做出來的玻璃器皿質地如玉,有一層淡淡的蠟質。早幾年初代文創品牌臺灣的琉璃工坊復原了這個做法。
還記得“完璧歸趙”裡的和氏璧嗎?據考古學家推測,那個能換十五座城的玉璧極大可能就是像玉一樣的玻璃;而“金縷玉衣”上的玉,也可能是片狀玻璃。
鼎盛的唐朝,還可以看到吹製得晶瑩剔透像翡翠一樣的玻璃藝術品,它們不僅是中國製造,還有很多來自古羅馬帝國和波斯薩珊帝國。
然後,然後它就消失了。
此後的宋元明代,是瓷器、漆器的天下。
馬未都說:“由於瓷器在宋代的異軍突起,斷送了中國玻璃工業的前程。”,真是有舍才有得。
時光荏苒,呼啦啦幾個世紀過去了。
直到公元1696年,康熙下旨創立了皇家玻璃作坊,玻璃——這個丟失了很久的技藝才重新回到了東方。
而此時的西方玻璃製作工藝已經非常成熟,德國傳教士紀裡安把這些經驗都帶進來,幫助清宮造辦處做玻璃。
珍貴的玻璃更多用來做成鼻菸壺和擺件。
按照馬未都先生的說法,中國人對待玻璃是像對待玉一樣的態度。
中西製作工藝從根兒上就不同,西方更多采用切割的方法,中國則是用砣制,用冶玉的方式一點點磨出來。
所以我們看到的仿和田玉的鼻菸壺,還有乾隆年間的“勇士花瓶”都是透亮卻很有溫潤感的。
可見中國人從骨子裡就不喜歡極致通透,連玻璃都要有朦朧美。
極致通透就做不到看破不說破,極致通透就不能有云山霧罩的朦朧美,極致通透就不能難得糊塗。
但凡極致通透,必然鋒芒畢露,這種過於有侵略性的美,中國文化中是不太能欣賞的,所以最美的玻璃也應該溫潤如玉。
※ 極致豐富才能極致美麗,這就是西方玻璃美學的真相
翻開玻璃藝術發展簡史,你會發現,玻璃藝術在歐洲大陸乃至整個西方世界盛行4000年,他們對於玻璃之美的追求和醉心,並不亞於東方人對瓷器的愛。
從公元1世紀,古羅馬人發明了玻璃吹制工藝開始,玻璃的藝術就從兩河流域擴展延伸至整個歐洲、埃及,甚至影響了今天的世界。
你今天看到那些關於手作玻璃的噱頭,都從此而來。
▲ 模具吹製法:
誕生於公元1世紀,人們在有紋飾的模具中對熔融的玻璃氣泡充氣,就可以為玻璃塑形的同時完成對玻璃的裝飾。
▲ 你會在今天某寶熱賣的富士山酒杯和錘目紋玻璃杯上看到這個工藝的身影。
▲ 旋輪切割工藝:
最早由羅馬人和波斯人投入使用,在公元9世紀~11世紀之間,用於製作伊斯蘭藝術品的上乘之作。這是一種玻璃製品的冷加工,玻璃容器的表面皆被切割成傾斜狀線條。
▲ 最近流行的日本江戶切子和薩摩切子都是這個工藝。
事實上,為了創造一個玻璃藝術的花園,可不止這兩個工藝。
4000年來,從古羅馬到埃及、從威尼斯到英國,乃至美洲大陸,人們一點都沒少折騰。
包括加入各種化學物質改變玻璃的顏色,改變玻璃的質地,一會讓它有氣泡,一會讓它特別透亮。
比如有一種玻璃叫做千花玻璃,也叫馬賽克玻璃。
威尼斯工匠將各種顏色的玻璃捆成一束,把它添加到熔化的玻璃氣泡上。
通過吹制讓氣泡膨脹拉伸,變成一個像“春天裡覆蓋著牧場的各種花朵“的容器。
具有科學精神的西方人還特別熱衷於在玻璃上做各種化學實驗。
公元1673年,英國人喬治在玻璃的原材料中加入了氧化鉛,成功製造了似水晶般晶瑩剔透的鉛玻璃,直到現在,鉛玻璃都是高級紅酒杯的代名詞。
1685年,德國人鮑爾在玻璃中加入氯化金,成功燒製了透明像紅寶石一樣的紅色玻璃杯。
直至近代,西方的藝術家們還在不斷嘗試著用各種新方法來玩玻璃。
1977年捷克藝術家設計了作品“歡樂的玻璃讚美詩“,這件玻璃雕塑是在火焰中加工操作完成的。
其中每一根管子都經歷了被軟化、拉伸和熔化的過程,整個作品極具張力。
即使今天看來仍像來自未來異時空的作品。
在西方的審美中,玻璃毫無疑問是美的代言,它柔軟多變,能承載著更有張力的創意和豐富多彩的極致表達。
※ 讓光、影和風進來,日本玻璃之美表在西方,裡在東方
日本製作玻璃的歷史並不長,江戶時代也就是公元1600年左右,玻璃作坊才開始熟練地規模化生產玻璃製品。
公元18世紀下半葉,日本開始能夠生產出模仿歐美產品的“壓制玻璃“和優質的”旋輪切割“玻璃製品。
今天,日本的玻璃匠人和玻璃器皿受到極大推崇,從真正採用的技術工藝上,並沒有更多的創新。
然而,為什麼我們仍然覺得,有種割捨不掉特別的美?
當我們靜心去使用和欣賞日本的玻璃器皿時,你會發現。
每一個玻璃都在極盡所能地通過光影和自然呈現著自身的美,哪怕是繁冗的薩摩切子,也在光亮中透露著安靜。
上期介紹過的今井美智,她的公道杯和杯子,用最古老的吹制和模具吹制工藝,卻有著流水一樣的質感。
擅長做江戶切子的新田佳子,她作品上那些極細的紋理和旋轉,既不是難度極高的浮雕寶石刻,也不是鑽石點雕,但在光影之下,依然流光溢彩。
荒川尚也僅僅用吹制工藝,通過掌握氣泡和褶皺,就能將玻璃如雪山溪水的質感呈現出來。
如果說中國對玻璃之美要求的是含蓄朦朧,西方的玻璃之美張揚創意。
那麼日本的玻璃之美正是侘寂美學在東西方文明交匯的融合。
在這裡,玻璃器皿的美不像中國般溫潤含蓄,不像西方那樣獨自綻放。
它必須足夠透徹,它要安靜地等待光影和風通過,等待一杯茶或者酒的倒入,才能完成最後的美學呈現。
前兩天公眾號“一條”介紹了一位中國的玻璃藝術家杜蒙,她介紹到,玻璃藝術專業的現狀無論在美國還是日本,全職玻璃藝術家越來越少,因為時間成本太高,高溫的玻璃在吹制的過程中不能接觸,要非常有耐心,也要接受失敗。
然而對玻璃藝術不瞭解也是發展緩慢的原因之一。我不想說流行的就是美的,但既然今天日本玻璃的作品正在備受關注,那麼至少我們能夠站在玻璃藝術的源頭上來欣賞和評價這些器物作品。
不長不短3000多字,說不完4000年玻璃之美。希望你能瞭解多一些,在看待更多玻璃器皿作品時,也更客觀一些。
因為美物不易,知音難求。
本文資料來源:《玻璃藝術簡史》、《馬未都說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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