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否認“強徵慰安婦”,日本右翼借勢“鍵盤俠”

在日韓關係持續不怎麼好的當下,優衣庫新廣告的韓文字幕版本,因為被認為有“影射慰安婦”問題的嫌疑而遭到韓國網友的抵制。

簡單來說,就是一句臺詞“那麼久遠的事我記不得了。”(I can't remember that far back.)只有在韓國字幕版中被翻譯為“80年前的事情我哪記得住啊”。這個獨特的措辭實在很接近日本右傾的大眾傳媒和互聯網右翼否定“強徵慰安婦問題”的話語框架,也就是以“年紀大”、“相隔時間長”來否定韓國(以及中國)“慰安婦”老人的歷史記憶。

为了否认“强征慰安妇”,日本右翼借势“键盘侠”

優衣庫隨後因“引起眾人不適”而撤下相關廣告,但也表示自己“絲毫沒在暗示殖民統治……導致大家這麼想是我們做得不好,但我們其實沒那個意思”。正如各種媒體報道所言,有認為優衣庫的韓國“特供”版本確有“貓膩”的,也有認為韓國網友太“敏感”。

筆者由此稍微偏一下題,試圖討論一下,“強徵慰安婦”和其它的關於日本侵略、殖民責任的相關主題,除了官方的右翼政治力量和知識精英在著力否認外,也有大量的互聯網民間輿論參與其中,構成一股否認歷史的力量,同時也成為日韓民間言論對攻的一個核心重點。這在這次優衣庫的廣告事件中也有所反映。筆者認為其中的一點原因,是日本右翼知識界和輿論在否認“強徵慰安婦”問題上使用的話語具有“互聯網思維”,將重心放在了調動當代年輕網民情緒上。

以下就此介紹一下當前日本右翼輿論界否認“強徵慰安婦行為”的幾種話語方式及其形成的邏輯。

眾所周知,在日本右翼知識界和輿論界,否認戰爭罪行和戰爭責任的言論一直存在,不過在很長的一段時期內,“慰安婦問題”並沒有進入討論的視野。

右翼知識界和輿論界的重點更多地放在“南京大屠殺”問題上,除了在“數字”上下功夫外,否定的重點多集中在政治層面,抨擊東京審判的“不公正”,或借對中國的政治制度進行冷戰意識形態式的抨擊而達到否定“南京大屠殺”的作用。同時,由於美日韓同盟關係的存在,日本也會有意識地注意“盟友”韓國的看法,因此“慰安婦問題”沒有在右翼輿論場內成為一個顯性的“爭議”。

为了否认“强征慰安妇”,日本右翼借势“键盘侠”

但是,冷戰結束之後,到了1990年代中期,所謂的“西方民主國家”的“市民社會”也開始關注南京大屠殺問題——張純如的《南京大屠殺》(The Rape of Nanking)的寫作和傳播起到了重要作用——和“強徵慰安婦”問題。尤其是“強徵慰安婦”問題給(冷戰中成長起來的)日本右翼知識和輿論場帶來了不小的挑戰。這裡存在以下原因:

首先,日本的“盟友”,同時也是“西方民主國家”一員的韓國推動了這一主題在國際輿論界的發酵。

其次,對“強徵慰安婦”的批判來自日本視野中的“國際輿論界”,不僅有中國和朝鮮,也包括了聯合國、“西方民主國家”的政客和“市民團體”。

最後,“慰安婦”議題能夠與當今主流的婦女權益議題結合起來,因此與“西方民主社會”主流人群的生活和意識顯得不那麼疏離,更可能獲得情感的共鳴,從而擁有了更強的傳播效果。

因此,1990年代中期,“慰安婦問題”給右翼知識與輿論界提出了新的挑戰,意味著無法像否定“南京大屠殺”那樣,直接挪用冷戰的話語框架,而至少要採用更為曲折的表達方式。

为了否认“强征慰安妇”,日本右翼借势“键盘侠”

2019年9月25日,韓國首爾,眾多韓國學生在日本大使館前舉行第1406次“慰安婦問題”例行集會,敦促日本政府道歉。(圖/IC photo)

要知道,在冷戰環境下,日本從被佔領/改造對象轉化為“西方”的盟友,作為所謂的“西方(發達)民主國家”的一員,重塑了自我身份的認同,也由此延續了對其他亞洲國家的“優越”性,這也構成了戰後右翼能夠對中國歷史敘述予以居高臨下的“批判”的重要精神資源。而第二次安倍內閣在規劃國家戰略的過程中,積極和平、價值觀外交、(建設)自由繁榮之弧等表述也作為關鍵詞被反覆提出。

而這樣的一種歷史定位和戰略構想卻因為“強徵慰安婦”問題被“蒙上陰影”——在部分人看來。畢竟不時會傳來各種消息,一會兒是聯合國譴責,一會兒是歐美國家某個地方議會通過決議譴責,一會兒是美國某重磅政治家譴責,一會兒是某個美國城市設立慰安婦雕像。這對於高度在意自身的所謂“自由民主”身份,重視“國際觀瞻”的日本而言,是相當的“陰影”的。

在這樣的“陰影”之下,右翼知識界和輿論界開始將“慰安婦”問題視為韓國和中國在歐美國家展開的對日本的“輿論戰”和“情報戰”。也就是說,在否認“強徵慰安婦”這個問題上,右翼知識界和輿論界從一開始就將它視為一場“敵我之爭”,而不是簡單的“媒體報道”問題,也就為此做了理論和話語準備。

也正因為如此,在日本國內,主張反省慰安婦問題的左翼輿論儘管握有若干的“事實”,但卻不時在輿論場中陷入“被動”。一些分析人士也認為至少部分原因在於左翼的訴求重心在於“事實報道”,沒有新的事實則不予報道;而右翼則是將慰安婦問題作為政治表達的載體,因此會主動地安排議程,佔據輿論主動權。

表述一:“救救孩子”。

為了動員民眾的“同理心”,宣稱對“強徵慰安婦”的批判會導致海外日本人生活狀況的“惡化”。

2015年,自民黨發表了題為《為恢復日本名譽和信用的倡議》(日本の名譽と信頼を回復するための提言)的文件,其中將“慰安婦問題”對日本的“危害”表述為:

“現在在海外諸國,圍繞慰安婦問題,設置含有‘性奴隸’這種煽動性的表現形式的紀念碑啊雕像什麼的,還進行不基於事實的偏向性報道,外國的中央和地方議會還通過各種決議,最近還有在美國對天皇陛下和安倍首相提起訴訟的的行為,等等。若將此視為對日本國家名譽和利益的損害,顯然並不過分。……這種情況現在已經惡化,出現霸凌海外日僑小朋友的人權侵害行為。為了孩子著想,應該儘早想法恢復日本人以及日本的名譽與信譽。”

突然之間,對戰爭中日軍“強徵慰安婦”行為的批判被等同成為一種欺負小朋友的邪惡行為……而《倡議》接下來表示,我們應該這樣做:

“(1)要向世界強調日本在戰後一貫展現出維護和平、重視人權的實際行動,是對世界的和平和發展做出貢獻的國家;(2)針對圍繞慰安婦問題的錯誤認識和沒來由的批判,在基於客觀事實予以糾正的同時,也要謹慎地說明至今為止我國對慰安婦問題所做出的應對;(3)要明確表明我國未來的志向,是作為道義國家和文化國家獲得國際社會的信賴。”

總之,“我”是一個好人。

那麼接下來就是要“揭批”那些“抹黑我的壞人”,把他們從“西方民主社會”中開除出去。

表述二:“誰罵我,我就罵《朝日新聞》”。

《朝日新聞》不僅是報道“強徵慰安婦”問題的主要媒體陣地,而且“打到朝日”也一直是日本右翼媒體輿論自戰後——也許甚至可以追溯到“白虹貫日”的大正時代——的既定目標。因此,在否認慰安婦問題上要“開除”的第一位自然是《朝日新聞》。

2014年8月,《朝日新聞》承認自己的部分關於慰安婦問題的媒體報道存在問題,並將相關文章撤回。這既是右翼知識界、媒體和政治家多年致力於“揭批”的結果,也成為接下來的一個大型派對的機會。儘管有問題的報道只是眾多事實報道中的一部分,但不妨礙右翼政治與知識界藉此強行宣稱“強徵慰安婦”的歷史事實已經被“完全推翻”。

为了否认“强征慰安妇”,日本右翼借势“键盘侠”

為了塑造《朝日新聞》“說謊”的形象,並爭取大眾支持,右翼媒體宣稱《朝日新聞》有以下三宗罪:

其一、說謊。這是針對前述《朝日新聞》報道中出現的錯誤,右翼輿論藉此製造了“所有相關報道都是說謊”的氣氛。

其二、壓制“言論自由”,不讓“有良心的(右翼)人士”表達對強徵慰安婦問題的反對意見。於是我們能看到《朝日新聞》的網絡平臺在報道相關問題的時候時常受到“網民”的“炎上”(注:網絡用語,大意指短時間內收到眾多讀者反饋,其中批判、中傷佔多數)。

其三、陰謀論。右翼大眾傳媒的重鎮《產經新聞》在試圖解釋“西方民主社會”對慰安婦問題的譴責時,就提出了這樣一個假設,認為這一方面是因為“國際自由主義左翼”群體“勾結”起來壟斷了知識界的信息發佈;另一方面是因為“國際左翼”在聯合國內進行了“有組織的遊說”。這種常見的陰謀論說法在外部看來固然是一笑置之,但對於日本民眾而言是否具有情緒上的感染力,還真是一個值得推敲的問題。

這個表述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左翼就是這樣的壞人,請把他們開除掉”。

表述三:“應該把韓國從‘民主國家’開除出去”。

韓國作為前殖民地,“慰安婦”作為被殖民者,以及弱勢的被壓迫女性的歷史記憶,在當代國際輿論場中理所當然能夠獲得更多的共鳴。因此站在右翼輿論的角度,覺得需要做的是將“韓國”從“西方民主社會”中分離出去,以此證明韓國的慰安婦敘述是不可信的。

換言之,就是我們市井話術中常用的通過侮辱人格來否定言論的方式。今天全球一些互聯網政治明星也不時使用這樣的話術,這也反映出右翼輿論在“互聯網思維上的突破”。

在這樣一個動機下,右翼的輿論平臺,比如《正論》、《產經新聞》等都開始“深挖”韓國戰後政治發展的各種缺陷和問題,以此表示韓國“不是一個完善的民主國家”,因此在慰安婦問題上是“撒謊”的。這邏輯實在頗有些小學班級中霸凌轉學生的感覺,而且還隱隱透出一股“西方民主國家是不撒謊”的冷戰宣傳意味。

不僅如此,事實上,這些對韓國政治進行批判的內容,很多也來自韓國國內進步人士的自我反思和批判,這些進步人士和嚴肅的學者是否認同自己的結論被如此使用,顯然也要打一個問號。

以上介紹了三種否認“慰安婦問題”的表述方式,只是其中顯眼的典型,並非窮舉。不過總的來說,可以說都體現了一種“互聯網思維”。這可能也一定程度上解釋了,儘管日本的傳統大眾傳媒和公共輿論還是比較“穩重”的,但是互聯網上總的來說,是右翼氣氛比較強烈。而日韓兩國年輕人在看待彼此的時候,恐怕主要還是藉助互聯網平臺。因此,在這樣的針對“慰安婦”的互聯網輿論氣氛下,自然也就使得雙方的網民越來越“敏感”。

不過說句也許不具有相關性的,互聯網也是“冰火兩重天”:一方面純粹的政論中自然是一種勢不兩立的氣氛;但另一邊“韓流”在互聯網領域依然風生水起,日本雅虎整了個某SNS平臺明星流量統計,某流行韓團排在第二位。兩種冷暖極端空氣的並存是單純的平行還是在促生著彼此?冷暖的長期存在是否會釀出新的言論形式?感覺都是互聯網媒介環境之下的未可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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