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卡生

第一次聽到《野狼disco》是和一群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去唱KTV。當他們亢奮地在包間裡搶麥時，我意識到我即將要被他們帶進2019年最魔性的瞬間。音樂聲起，要撂電話去蹦迪的東北獨白後是一段90年代香港電影裡闖蕩江湖的粵語副歌，緊跟其後的說唱節奏讓半屋子的人踩上了節拍，當那句“左邊，跟我一起畫個龍，在你右邊畫一道彩虹”時，所有人的嗨點被徹底引爆……那個瞬間的上頭感足以讓我在三天之內會不由自主地哼唱起來。

你說它土不土？土。嗨不嗨？嗨。那一屋子平日裡在辦公室裡叫Sunny、Amy、Judy的時尚圈人士，像過節一樣歡快。這讓我意識到土嗨的力量如此強大，它打破了人與人之間的隔膜，粉碎了平日“挑剔至上”的精英主義，甚至暗藏了在座各位許久不再提起的香港流行時代。

如果你沒有聽過這款神曲，你一定不知道我在說什麼。讓我們來普及一下《野狼disco》的爆紅故事。

今年夏天，關注度明顯不如上一季的“中國新說唱”裡，一名來自東北的說唱老炮寶石Gem（董寶石）雖遭淘汰，但卻留下了一首旋律洗腦、歌詞朗朗上口的神曲。作為2019年度現象級曲目，沒有兩把刷子怎麼可能暴走“出圈”。

該曲有如下特點：聽一遍就有記憶點，節奏起來就能比劃，到了高潮處你就能跟著合唱。它粗糲、生猛的歌詞背後似乎還能腦補出穿著皮大衣的老舅在歌舞廳蹦迪的畫面感。神曲真正走向大眾層面是在節目之後，羅志祥用《野狼disco》做BGM的舞蹈視頻在抖音的播放量超過了400萬，快手抖音上的翻唱和舞蹈讓它進入千家萬戶。這首曲子衝進酷狗、網易雲和QQ音樂的前三甲，大V們對它褒獎有嘉，明星們跟上節奏蹭一把熱度，快手網紅好不容易等到了一首神曲可以發揮表演……一時間，關於這首歌到底是陽春白雪還是下里巴人的討論引燃了知乎、豆瓣一類媒體。

這首神曲的輻射面如此之廣，是挺神奇的。但細細想來，又似乎暗藏了必紅的邏輯。因為《野狼disco》，老舅董寶石浮出水面，他調侃自己為“快手說唱之父”、“牡丹江搖舌郭富城”。爆紅之後，他在很多的採訪中提到自己創作這首曲子的初衷——“用土嗨解構土嗨”，這個描述有些文藝。

董寶石的少年時代喜愛搖滾樂，魔巖三傑影響過他的價值觀，初三文藝匯演時演唱過新褲子的《我們的時代》，最喜歡的樂隊是子曰，最愛的作家是王小波與王朔。從他的人生經驗與閱歷看來，他對“土嗨”的還原動機不是迎合已經下沉到了腳踝的娛樂業，倒是有些反其道而行的意思。作家班宇聊起《野狼disco》說，“這首歌像是喚醒某一種特殊的情感記憶，從而引起很大的認同。這首歌幾乎將十年或者十五年前東北社會青年生活的狀態完全呈現了出來。”

讓我們來看看這首歌裡的東北。上世紀90年代的東北經濟形勢一片大好，年輕的時髦青年們追逐著香港流行歌和蹦迪，一盤稱為《野狼王的士高》的合集佔據了東北歌舞廳、錄像廳和遊戲廳，成為了娛樂場所的標配BGM。蹦迪在那個時代，就像歌曲裡寫的一樣，“大背頭，BB機，舞池裡的007，不管多熱都不能脫下我的皮大衣”，副歌裡蹩腳的東北粵語又傳遞出了濃濃的對於香港流行文化的模仿與幻想，“請你盡情搖擺，忘記鐘意的他”，頗有一些《古惑仔》裡孤身闖蕩江湖的灑脫與無奈……

這並不是我被它的魔性旋律和歌詞洗腦後在此過度解讀。網絡上還有很多大V為這場上至精英下至小鎮青年的狂歡在瘋狂打call，樂評人耳帝評價這首曲子時寫到，“‘左邊跟我一起畫個龍，右邊畫一道彩虹’這句詞既社會又天真，既單純又傷感，這是天真市井者的氣質，浪漫大哥的情趣，在粗糲的環境中活出細膩與美麗，就像在充滿困境的生活中，依舊沒有喪失的曾經春風得意時的血性、尊嚴與虎逼。”

網絡上甚至有人說，這是一首描寫東北底層青年的長篇敘事詩，並抽絲剝繭，從每一句歌詞裡拎出各種暗梗與出處。那一句“在你胸口上比劃一個郭富城”，講述的便是當年火遍全國的《對你愛不完》的經典舞蹈動作云云。有典型的人物形象——帶著霹靂手套的老舅，有簡練的敘事細節——“沒事不要聯繫我，大哥大這兒沒信號”，有清晰的生活畫面——“她的身上太香，忍不住想往上靠”。這種至上而下，看似調侃戲謔，實則一本正經討論一首歌曲的壯觀場面我有許多年沒有見過了。

《野狼disco》的“土嗨”表現背後分化出了三種截然不同的嗨點模式。一種是知識分子似的點評，他們藉由分析神曲的細節找到了描寫自己過往回憶的槽點，二三線城市時髦青年的記憶與當年香港流行文化大潮的雜交，還原了通過詞彙既可抵達的集體回憶；第二種是明星通過演繹“土味”博得一眾好感。就在幾天前，陳偉霆用粵語翻唱了該曲並自制MV，一下喜提當日熱搜；最後一種來自快手、抖音一類的下沉式模仿，歌詞有著社會搖的幽默意氣，節奏卡點適宜轉化成喊麥，再加上極具畫面感的描述可以隨機加入假裝“畫龍畫彩虹”的舞蹈動作。估計很快這首曲子將成為廣場舞大媽們的新寵將不是夢想。

你以為《野狼disco》的文化內涵就此結束了嗎？並沒有。據老舅說，他創作這首曲子時正在成都開Uber，那顆躁動不安的心讓他總想在音樂上搞點事情。當他第一次在網上接觸到“蒸汽波”這種音樂風格時，一下子就被牢牢吸引住。朦朧、放鬆、頹廢，讓他聯想到了自己的老家東北。簡單來說，這是一種通過採樣老曲子，把各類音樂風格一鍋亂燉，用於製作音樂的手段。這種源自日本1980年代的“City-Pop”代表著對後工業紙醉金迷的泡沫幻想，這一點倒是與老舅要描述的東北有著極為相似的背景。

在和二十出頭的朋友們聊天時，我常常會訝異於他們對“土嗨”的熱愛。你常常會看到他們反其道而行在使用父母輩的表情包，在他們的語境中“土嗨”既是一種態度，更是一種不能錯過的潮流，就像他們時不時湧起的“喪”，是為了建立自己的話語權而解構當下的行事風格一樣。無疑，用“土嗨解構土嗨”的老舅是與他們的價值觀合拍的。如果錯過這個嗨點，你怎麼可能是時髦的弄潮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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