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孝順”

法國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孝順”



童書媽媽寫在前面

著名的哲學家維特根斯坦說:“對於不可言說的事物,我們只能保持沉默。因為語言是思維的邊界。”

童書媽媽的同事們和孩子們都超愛的Shiro,不僅是帶領我們進行哲學思考的老師,還是一位可以使用十幾種外語的“語言達人”,他學習這些語言,對於他的理解和思考有怎樣的幫助呢?

全然陌生詞彙背後可能是

你茫然無解的世界

當我們遇到外語中一個陌生詞彙,一般會怎麼做?去查字典?比如,這個德語單詞“ gemütlichkeit ”,我們來查一下德語字典:

法國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孝順”

它的意思是社交性?好交際?善於交際?是我們中國人說的“長袖善舞”的意思嗎?

其實,gemütlichkeit表達的是“可以安靜思考、達到平靜安適的狀態”。

在德國,幼兒園有一整套為加強幼兒個性發展而制定的教育方案,其中一個“思維想象課”是“乘火車旅行”的活動,目的就是以遊戲的方式,引導孩子們安靜思考、達到平靜安適的狀態,就叫gemütlichkeit。

gemütlichkeit與之前挺流行的丹麥人的Hygge精神相似。

什麼是hygge呢?

丹麥人說:

在寒冷的夜晚坐在爐邊;撫摸著小狗;周圍是暖暖的燭光;這是hygge。讀一本書,喝著茶或者咖啡;穿著舒適的毛襪子,窩在溫暖的被子裡看電視,這也是hygge。溫馨的家庭聚會;嚐嚐新做的甜點;與朋友安靜地晚餐;享受著簡單事情帶來的快樂;這還是hygge。

瑞典人重視的Mysig狀態(Mysig真的不只是民宿的名字),也表示類似的意思。

gemütlichkeit、Hygge和Mysig,其中的涵義,對於歐洲人是很容易理解的;而對歐洲以外的人,卻往往只理解它外在的形式,以為就是一群人要在房裡點上很多蠟燭,裹著毛毯,穿著舒適的毛襪子,一起吃東西、聊聊天,所以這股來自北歐的風潮似乎隨著夏天的到來,就不了了之了。

在中文裡,確實沒有一個專門的詞彙,可以表達這樣的狀態,因此在中國孩子的早期教育中,缺少調適狀態,讓孩子平靜安適,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畢竟,人們對於用自己的語言都叫不出“名字”的東西,很難理解它的含義,更別說喜歡、內化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了。

法國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孝順”

著名的哲學家維特根斯坦說:“對於不可言說的事物,我們只能保持沉默。因為語言是思維的邊界。”

這就意味著我們很難在某種語言的內部進行反思,我們往往要藉助不同語言體系的相互比較,才能夠意識到一些自己從沒意識到的問題。

比如:一直只會使用漢語的人不會意識到自己的語言中其實沒有主賓格、單複數等信息。一直只會使用漢語的人也很少會去想——“孝順”是什麼?

“孝順”是什麼呢?

我百度了一下,看到釋義裡面是這麼說的——“盡心奉養父母、順從父母的意志”。在維基百科裡:孝順也有四層意思:“為了回報父母的養育,對父母的肯定,尊重父母的指令,基本上不違背父母的意願行事”。

你應該從來沒有去百度過“孝順”的定義,因為一個說中文的人,不需要上網查就知道”孝順”的意思,也會在跟親人的相處中,很自然地考慮自己或別人的行動是否符合孝順的標準。

而一個西方人,他生長的語言裡面從來就沒有“孝順”這個詞語,就算通過重重的翻譯和解釋,能確切理解了這個詞的意義,“孝順的概念”也只會停留在他的知識層面,不會進入他的生活和思考方式裡。

法國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孝順”

這就變成了一個有趣的問題:

如果父母和孩子,都從來不知道“孝順”的意思,也不知道“孝順是有必要的”,那“孝順”還重要嗎?

更有趣的是,當我將“孝順”的定義轉換成英文版時,孝順叫做“filial piety”(可以直譯為“子女虔誠的行為或語言”),任何一個母語是英語的人看到這樣的詞,就像看到外星文字一樣,完完全全無法望文生義,去理解、猜測這是什麼意思。

在維基百科的解釋中,也會強調這個華人圈的概念,跟古羅馬人說的filial piety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請大家千萬不要用古羅馬的哲學觀去理解。

唐戴斯和維爾福都是

很“孝順”的人嗎?

我跟童書媽媽的一位老師聊到“孝順”這個詞時,這位老師就回憶起:

她在課上跟孩子們討論《基督山伯爵》裡具體的情節時,說起愛德蒙·唐戴斯在獄中對他父親的思念和愛,孩子們覺得唐戴斯很孝順。還有維爾福檢查官偷偷去告訴自己父親逃走,有的孩子也認為維爾福是不得已的,因為他要孝順自己的父親。

如果我們仔細一想,就會知道唐戴斯在獄中對他父親的感情,就像孩子們說的,那是“思念”和“愛”,因為跟我們愛的人分離無法見面,會產生思念,這是非常合理的事。這也不是專對父母才產生的情感,也不符合“孝順”4個含義中的任何一種。

維爾福檢查官對自己的父親也不是孝順,因為孝順根據定義,是要“順從”父母的意志,維爾福做的卻是相反的事:他在“告訴”父親該怎麼做,而且他們支持各自的黨派,在立場是互相敵對的。從“孝順”4個含義出發,我們簡直可以判斷“他這是不孝的行為”。

這個老師回憶當時課堂上的對話。我跟孩子們聊,“法國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孝順,大家可以從真實情感或利害關係,去看他們的行為。”結果,有一個孩子評論說:這是真的嗎?他們都沒有孝順嗎?這真是太好了!

這個孩子說“沒有孝順真是太好了”,聽起來很奇怪,卻可能是很符合邏輯的。很可能在他的生活裡,因為“孝順”的存在,反而影響了他和父母之間的感情。

這樣的情況在我們生活中,也並不少見吧。本來我們可以跟父母再深入討論一些問題的,可無意中觸犯了父母的龍顏,一句“你這不孝子……”,也就關上了孩子和父母繼續溝通的一扇門。

法國人的孩子對父母,即使沒有“孝順”的概念,但仍有情感,有獨立的兩個生命之間的相互尊重和牽掛,也會有人與人之間的利害關係,但那個不可能屬於“孝順”的範圍!

法國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孝順”

一個人使用什麼語言

就會怎麼思考

一個人使用什麼語言,就會怎麼思考。比如說,可能性有幾種說法?

一個完全只會說中文的人,可能不會知道當母語是英文的人,在描述一件事情的可能性時,用“possible”時,已經說出了這件事情可能性低到基本上不用考慮;而用“probable”時,則說出了“這件事情其實是八九不離十的”。

完全只會說中文的人,有一部分人會有嚴重的選擇困難症,認為只要“有可能”就會躊躇,猶豫不決難以抉擇,而不理解“只要可能”其實不見得就需要納入考慮的範圍。

不信的話,我們可以在維基百科裡,用中文查詢“可能”,會看到釋義底下有四個定義:1.表示可以實現;2.能否;3.也許能成事實的屬性;4. 可能性。

但是如果試著轉換語言,卻會發現“可能”這個對我們說中文來說,如此平常的字眼,竟然沒有對應英文的維基頁面,你驚訝嗎?

一旦學習外語,發現中文對於“可能”的理解,沒有區分可能性的高低,翻譯的時候會造成雙方的誤解。

知道別的語言之後,也才會知道使用跟自己一樣母語的人“知道什麼,不知道什麼”,像我是在學了好幾種外語之後,才知道中文裡時常大家掛在嘴上的“孝順”跟“可能”,是如此的不合邏輯。

因為即使說中文的人,打開百度或是維基百科對於孝順的定義,也會立刻發現“為了回報父母的養育,對父母的肯定,尊重父母的指令,基本上不違背父母的意願行事”,這四點不但不可能做到,也沒有必要一定要去做,就算做到了,也沒有什麼意義。

我們應該“孝順”嗎?

把“孝順”跟“可能”疊加在一起,就出現了另一個有趣的問題:如果一個手術的成功率,只有5%,我們還應該考慮嗎?

如果從小自然而然就說英文的人,知道可能性低的不用去考慮,只需要考慮可能性高的,所以病人聽到醫生說只有5%的成功可能性,根本就不會考慮動手術。

但一個華人聽到“媽媽的手術有5%的成功的可能性”,也許會說“既然有可能,我們當然應該拼拼看!”,而且在很多人眼裡這還就叫做“孝順”呢。

荷蘭人是“小氣”的民族嗎?

另一個時常被世界誤解的國家,是荷蘭。

因為荷蘭人總是各自付帳,甚至父母跟子女一起到酒館喝一杯啤酒,也會各付各的,這種付帳方式被稱為“go dutch”,荷蘭人也被認為是“小氣”的民族。但是我跟荷蘭人一起工作了15年後,我非常確定他們並不“小氣”。

父親不幫兒女付飯錢,是因為尊重這個已經自己開始掙錢的孩子,是一個獨立的生命,所以讓每個人無論貧富貴賤、男女老少,自己付自己該付的錢,是一種極度的尊重,因為沒有人需要“幫”誰或“同情”誰。

但是當一個人真的需要幫助的時候,荷蘭人是會毫不猶豫出手的。

法國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孝順”

我們不能因為“孝順”的概念在荷蘭語言中不存在,又看到父母和孩子各自付賬,就得出“荷蘭父母不愛子女,子女也不孝順父母”的結論。

我也看過年輕的父母牽著年幼的孩子,經過路邊的豪宅,很自然地指著進出豪宅的名車:

你看我把你養大多麼辛苦!以後你長大了,也別忘了要孝順爸爸媽媽,到時候要買大房子給我們住,買大車子給我們開啊!

但是這真的是孝順嗎?我每次聽到這樣的對話,都有不寒而慄的感覺。

想象身在一個沒有人知道什麼叫做“孝順”的世界,親子的關係會更加真誠一些、還是會更虛偽一些,還是根本沒有區別?

我覺得很有可能會更真誠一些。

你為什麼要學外語?

每次我向別人提出這個問題時,最常聽到的答案就是:“這樣才可以跟外國人溝通。”

通常,就會有一個人提出來說“現在中文越來越盛行,好多外國人都在學中文,而且有一天在世界上說中文的總人數,會超越說英語的總人數。”

“如果大家都會說中文,這樣還需要學英文嗎?”

這時候,我通常會得到兩種回覆,一種是安心得意地認為不需要學外語了;另一種是陷入困惑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的問題。

我會怎麼回答呢?

我之所以認為學習外語重要,並不單純是為了要“和外國人溝通”,而是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別人又是怎麼想的。要知道別人會怎麼想,他頭腦裡的邏輯是如何運作的,最好的方式就是——理解對方使用的語言。

另外,還有一層意思,老實說,我自己學外語更重要的是,我有沒有辦法跟自己好好溝通,知道自己“知道什麼,不知道是什麼”,讓自己成為一個頭腦清楚、會思考的人。


撰文:褚士瑩(Shiro):國際NGO工作者,畢業於埃及AUC大學新聞系、哈佛大學甘乃迪學院。2015年赴英國倫敦瑞士哲學作家艾倫·狄波頓成立的The School Of Life(人生學校),以及法國Institute of Philosophical Practices(IPP),師從奧斯卡·伯尼菲,學習哲學諮詢。中文出版了包括《給自己十樣人生禮物》《我為什麼到法國上哲學課》等五十多本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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