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書法家王獻之曾在秦淮河的桃葉渡渡口迎接自己的愛妾,作了一首《桃葉辭》:
桃葉復桃葉,渡江不用楫。
但渡無所苦,我自迎接汝。
歷史如煙,現在我們漫步秦淮兩岸已不能循跡懷古,但是,詩文碑刻歷經六朝的流水與青山,也似乎顯得清晰了。
品味南京的歷史文化我們從詩文打開一扇窗戶也別有洞天。
南京有王氣,這是其最顯著的文化特徵之一。相傳秦始皇認為南京有王氣,擔心有王氣的地方要出天子奪他的一統山河,於是開鑿了秦淮河,要把王氣洩光。當然這是歷史傳說的笑談,但是卻肯定了南京虎踞龍盤的價值。歷經兩千多年,金陵的王氣從未中斷,只是興衰更迭太過頻繁,但絕非“短命”。
從孫權建都南京城起,斷續有東晉、宋、齊、梁、陳以及南唐、明、太平天國、中華民國時代在南京定都,歷經一千五百餘年。總的看來,她經濟繁盛,百業興旺,是赤縣神州最富庶地區的一箇中心地點。
詩言志。這就是說,詩人們南京的吟賦都出於心聲。鬱郁鐘山,曲曲秦淮。能夠刺激出詩人心聲的,不外乎一為景,二為事,三為人而已。景有雄、秀、幽、麗之別;人有忠、奸、善、惡之分;事則有國之興亡,業之成敗,滄桑變化,物換星移。所以詩人不拘時代,所詠者必定有興、有觀、有群、有怨,正是這些興、觀、群、怨生動地通過一個個角度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生活。
南朝是南京最繁華的時代,六朝脂粉聚於一時,素有“清發”(李白誇之)之稱的謝朓在《入朝曲》中寫道:
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逶迤帶綠水,迢遞起朱樓。
極寫金陵繁華景象,以壯隨王入朝聲勢。
後又在《晚登三山還望京邑》曰:
白日麗飛甍,參差皆可見。
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
璇鳥覆春洲,雜英滿芳甸。
這首惜別詩讀來使人惆悵,一開六朝氣魄。
再後來唐代大詩人李白在《金陵酒肆留別》寫下:
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喚客嘗。
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殤。
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從此詩可以窺見李白對於謝朓詩文的承襲,可謂異曲同工。
這種送別詩是南京詩文化中重要的一環,無論的是朋友惜別還是情人相送,此去經年,伊人何處……在古代通訊極不發達的年代,離別總有一種別樣的味道。
南京緊鄰長江,從閱江樓上望去: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長江為離別、送別增加一份煙波浩渺,也因為長江之水的流淌詩意漫延千古。
正如範雲(南朝詩人)在《之零陵郡次新亭》中吟詠的那樣:
江干遠樹浮,天末孤煙起。
江天自如合,煙樹還相似。
倉流未可源,高帆去何已。
淺顯易懂,誠如鍾嶸《詩品》所說的那樣:“輕便宛轉。”
南京曾被十個朝代先後定為首都,但是風雲變幻,朝代更迭往往如過眼雲煙,但回望中國歷史的發展軌跡,秦以後又有幾個朝代能夠延綿三百年長盛不衰呢?所以,許多對於南京建都史的刻薄評價,是不公允的,也是站不住腳的。
很多文人騷客途徑金陵不禁感概萬千。李白懷才不遇,離京南遊,在金陵鳳凰臺,大發對朝廷的牢騷,作了這首名詩《登金陵鳳凰臺》:
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臺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當年的三國吳宮只剩下野草閒花,已近難覓舊徑,晉朝的貴族則都埋在古墓裡了。三山遙隔雲煙,如在天外;白鷺洲被大江衝割為濛濛沙洲。最後他嘆息報國無門,愁悶萬端,是美麗的金陵風物為李白暫時解脫了苦惱。
當然除了詩仙李白最有名的“南京詩人”當屬劉禹錫,他的《金陵五題》可謂寫盡六朝煙雲,在《石頭城》中: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
這首詩意思是說,金陵四面是山(筆者按:此處表述不準確,南京東面多山,有誇張成分),長江的潮頭衝擊空城,發出寂寞的聲音,秦淮河上的六朝明月,依然在夜深時從垛口浮行過來。詩人以空城與寂寞表達一個歷史朝代的消亡,好似一篇金陵的歷史的濃縮小結。思古之幽情在南京這種特定的文化背景之下顯得別有味道,但是歷史的滄桑變化又不免使詩人惆悵。
六朝的夢幻在夫子廟附近的烏衣巷體現得很通透,烏衣巷是東晉王謝兩家的居住的,現在兩家早已消失,只剩下尋常百姓了,燕子在老百姓家築巢時,還記得王謝家的雕樑畫閣麼?所以劉禹錫寫下了膾炙人口的《烏衣巷》: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此詩在南京家喻戶曉,婦孺皆知。
在晚唐時期經濟凋敝,文人雅士來到南京不免觸景生情,感慨系之。詩人韋莊的《臺城》千古一絕:
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
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
臺城是南京最早的一段城牆,其風物也是很美的:霏霏的細雨,輕啼的山鳥,十里長堤,無限煙柳。在這些美麗的風景裡的“六朝如夢”四個字,就為這些風景蒙上了一層惆悵色彩。楊柳本是無知無覺的植物,但經韋莊說出了“無情”,倒使人覺得它本是有知覺的,只是無情而已,這就是詩。
走過繁華的唐朝,歷史開始消散,六朝之後五代的南唐定都南京(金陵),馮延巳南唐中主李璟的臣子,也是他的詞友,他在南京寫下許多好詞,其中以《謁金門》最為著名: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閒引鴛鴦香徑裡,手挼紅杏蕊。
鬥鴨闌干獨倚,碧玉搔頭斜墜。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
這可以說是南唐宮廷的一副圖景,我們知道在南京除了總統府和太平天國天王府遺址尚存之外,其他稍久遠朝代的歷史遺址都毀於歷史的硝煙之中,比如靖難之役中的明故宮。所以說像馮延巳這樣的詩詞細緻刻畫了南京歷史上的宮廷圖景是值得研究的,雖然他表現的還是宮女的悽怨哀楚,但是我們也可以瞥見一方宮簷,這就是詩意所在。
在後主李煜的詞中總有悲涼的氣氛,這又是一個文化特徵,建立的南京的王朝往往帶有悲情色彩,所以歷代郡主往往都會有這樣的困惑。《浪淘沙》:
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秋風庭院蘚侵階。一任朱簾不卷,終日誰來?
金劍已沉十里,壯氣蒿萊?晚涼天靜月華開,想得玉樓堯殿影,空照秦淮。
這種亡國之思也是一種對於人生、國家命運的思考,但是對於南京這座城市而言,除了秦淮風月,幾乎沒有答案。
到了宋代,南京的經濟有所發展,算是恢復了一半元氣,雖然不為國都,也可媲美之。北宋宰相王安石年邁時曾於南京半山園養老,遠離官場使他對於風物之美有了特別的發現。在南京他寫下了許多優美的詩篇,如《半山春晚即事》:
春風取花去,醉我以清明。
翳翳陂路靜,交交園屋深。
床敷每小息,杖履或幽尋。
唯有北山鳥,經過遺好音。
晚春的風把花吹落了,處處綠蔭。山上的路護著濃蔭,半山園的林屋一片鳥聲,十分幽深。或設小坐休息,或扶杖著履尋幽。小鳥經過,唱著好聽的歌。這可以說是南京詩歌的恬淡時期,也反映了當時南京的歷史文化樣貌。
同樣,大文豪蘇東坡在遊蔣山(鐘山)時寫下的《同王勝之遊蔣山》:
竹杪飛華屋,松根泫細泉。
峰多巧障目,江遠欲浮天。
詩句文采斐然,妙語連珠,見南京江山之美。這一點在蘇門四學士之一的張耒詩作《懷金陵》中體現得更加明顯:
曾作金陵爛漫遊,北歸塵土變衣裘。
芷荷聲裡聽舟雨,臥入江南第一州。
再如另一位學士晁補之的一首《宴桃園》:
往歲真源謫去,紅淚揚州留住,飲罷一帆東,去入楚江寒雨。
無緒!無緒!今夜秦淮泊處。
這裡敘述了一段故事,詩人在揚州有個紅粉知己哭著要他小留,然而最後還得餞別,飲罷乘船東行,經過金陵。這一次又來金陵,夜宿秦淮,身在大好風月之中,而想起舊事,情緒不免有所影響,辜負了這麼美的秦淮景色!
劉勰《文心雕龍》雲:“……能洞監風騷之情緒者,抑亦江山助之乎?”南京以其獨特歷史、文化、自然、民風給了歷代文人無限的詩情,當然本文選歷代詩人筆下的南京是取一抹詩性,正如南京的文化一樣充滿了淡定與從容。我們不妨從詩人的眼光來品味一下南京,這“江南第一州”聖地,也許一幅“江南文化”的山水畫就會徐徐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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