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詩評. 走向生命的完成

西風詩評. 走向生命的完成

西風詩評. 走向生命的完成

蘇軾的《過嶺二首》之二

七年來往我何堪,又試曹溪一勺甘。

夢裡似曾遷海外,醉中不覺到江南。

波生濯足鳴空澗,霧繞征衣滴翠嵐。

誰遣山雞忽驚起,半巖花雨落毿毿。

西風詩評. 走向生命的完成

曹溪指位於韶關的南華寺,那是禪宗六祖慧能的道場,他的肉身歷經千餘年而不朽,為世間訴說那“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的妙法。蘇軾謫惠州時,曾經過南華寺,作詩。後由海外迴歸,過嶺之前,又見“曹溪一滴水”。

貶謫過嶺,而又能迴歸者,鮮有人在。在嶺南、海外七年,從一位當朝二品大員,變為鬚髮皆白的村翁,其苦恨自常人所“難堪”。然對句馬上就轉:又試曹溪一勺甘。曹溪之水是通透明澈的禪悟,七年來往,作者也在苦難和逆境中增添了智慧和適應力。

頷聯虛寫創傷而強調歸來的歡樂。遷海外是極大的痛苦,作者只用“夢似”一筆帶過;“醉中不覺”,彷彿一夢醒來,江南已在眼前,令人驚喜。它進一步將首句營造的一點悲苦打散,剩下的就是坡仙的“自適、自得”。問題是前四句還是宋詩說理的風格,後面怎麼做架構,是問題。



六十五歲的蘇軾,在後兩聯放了四句景語。頸聯是詩人身旁之之“動景”;尾聯則一動一靜,微雨滴落是靜景,山雞在雨中飛起,靜中有動。

若干年前,我讀《蘇軾詩集》,第一次讀到這首詩,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因為它是需要“悟”的,於是我有了許多想法。其一,前二聯的“情”與“理”是與後二聯的景語,互相渲染和濡養的。例如“一勺甘”中的禪機,與在水瀑之“波”中“濯足”之隱趣;“霧繞征衣滴翠嵐”之畫面美,與“不覺到江南”之“沉醉”。



其二,《過嶺二首》,是要連起來看的。《之一》中,詩人是一個正氣凜然而又生氣尚在的歸朝貶官,詞句中“平生不作兔三窟,今古何殊貉一丘”的表白,比劉禹錫的“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更直白,批判性更強。在《之二》中,作者則像一位豁達(夢裡似曾、醉中不覺)而稍有倦怠的老人,他真有點兒累了,想休息。山雞驚起,只是偶然精神稍振;而微雨毿毿,則是歸於寂靜、寂滅。

進一步把兩首《過嶺》,作為一首“復調七律”來看:之一的前兩聯,有些牢騷,而不失天地間君子豪雄之氣;後兩聯,以今之結果,回看昨之失意,塊壘頓消,乘興將作雲遊。

第二首前兩聯,“虛”苦而“實”甜。站在人生如修行的角度,俯瞰七年之磨鍊,磨鍊的結果就是“醉中不覺到江南”,這是生命的終極領悟——歐陽修在離開滁州時說“我亦只如常日醉,莫教弦管放離聲”——完整的人生,是不斷稀釋苦難,而放大幸福感的過程。愛因斯坦之相對論,方之人生體驗也恰好:你把人生看成魔鬼,魔鬼就來煩你;把人生看成天使,天使則來眷顧。後兩聯,則是在怡然自足中,最後觀賞嶺海之勝景,頗有妙悟,然此悟卻非“泥上偶然留指爪,飛鴻哪復辨東西”之哲理之妙,而是“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之妙。所以最後兩聯景語,看來平易,當然意味深長。詩傳出後,海內外三十多人(主要是元祐黨人)相和——注意,和的是《過嶺之二》,這“毿毿”的韻還很不好弄。

其中,蘇轍的和詩寫到“蠻音慣習疑傖語,脾病縈纏帶嶺嵐。賴有祖師清淨水,塵埃一洗落毿毿。”不愧是兄弟加知音,他這四句,是對蘇軾原詩最好的箋註。

過嶺,蘇軾寫罷他人生“絢爛歸於平靜”的華章,坦然地走向生命的完成。

附:過嶺二首(蘇軾)

其一

暫著南冠不到頭,卻隨北雁與歸休。

平生不作兔三窟,今古何殊貉一丘。

當日無人送臨賀,至今有廟祀潮州。

劍關西望七千裡,乘興真為玉局遊。

西風詩評. 走向生命的完成

西風,本名欒心聯,就職於支付業,出生於北京。現為蘇軾研究協會會員,中華詩詞協會會員,業餘時間為各詩刊寫評審稿。幼喜詩詞,最喜蘇黃之格調,辛李之詞心。主張“明心見性“、“詩莊詞亦莊”,反對“瓜田李下”與“詩匠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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