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時，燕子決定跟一個四十歲的男人私奔，那個時候，她心中一定全是對愛情的憧憬和對美好生活的渴望。可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這種想法有多麼的可怕，更沒有想過生活是多麼的殘酷，愛情是團炙熱的火，而她甘心做了那隻義無反顧的飛蛾。

這是一個從城市私奔到農村少女的故事，黑嫂寫這個故事不想去證明什麼，只是每每想到這個故事便會傷感，便會可惜。更為可怕的是，這個故事是真實發生的，就發生在我們村。

一、那個撲火的少女

農村裡突然出現了一個非常洋氣的少女，這對於平靜而鮮有大事發生的農村來說是件轟動事，當時的農村牆頭都很矮，是土堆砌起來的，可以一眼看到對面。她坐在一戶人家的院子裡，見有人偷看自己時，她便會對著這些人微笑。她長得好看，氣質出眾，恬靜中又帶有幾分迷茫，彷彿一個來到陌生地方的小白兔。她努力強笑，想要討好這個陌生地方的所有人。她一笑兩頰便出現兩個小坑，聽人說那叫酒窩，她自己擁有兩個，一個驚豔了時光，一個羨煞了旁人。

聽人說她叫燕子，二十歲，她來我們村是因為在等我們村另一個人，這個人以前老家是這裡的，但他並不在村裡住。原因是他爺爺以前逃荒去了山西那邊，後來在山西某個城市定居，由於他出生在山西，所以他的名字叫“西成”。西成在山西那邊做生意出了點事，不能在家裡住，所以準備回老家來躲躲。燕子是他在那邊的鄰居，兩家據說住得非常近。不知道西成用了什麼法子說服了這個女孩子跟他出來，因為當時西成已經四十歲了，而燕子剛剛二十歲。

西成讓她先來，他在那邊處理了一些事，同時也是向燕子家裡人證明不是跟自己私奔的，為的是做一個假象。沒錯，燕子是跟著西成私奔到我們村的，而那個時候，西成在山西的兒子都二十歲了，跟燕子同歲。

雖然從爺爺輩就搬到了山西住，但在老家這邊還是有宅基地的，因為他們家還有本家住在村裡，也就是西成爺爺的兄弟，西成得喊二爺。二爺已經死了，只剩下一個二奶奶，二奶奶獨自一人住在三間破層子裡，

西成和燕子收拾了一下住進了其中一間，低矮潮溼，蚊蟲橫行。可是搬進去時，人們分明能看到燕子臉上帶著的笑。

她對生活是懷著什麼樣的憧憬啊？她對美好懷著怎麼樣的渴望啊？但她並不知道，這些憧憬和渴望是建立在一個錯誤的基礎上，所以這樣的憧憬和渴望終究會在這個錯誤之上崩塌。西成和燕子都在城市長大，他們兩個對於農活是沒有概念的，來的時候帶了一些錢，雖然是在農村，可這些錢也有花完的時候，況且西成還迷戀打麻將。

第二年時，燕子生了個孩子，男孩。同時，他們的錢花完了。而從此，燕子的災難也便來臨了！

二、那個窮困的城市媽媽

雖然只有三口人，但沒有錢也沒有地打糧的情況下，想在農村生活下去其實也挺難的。西成迷戀打麻將，想靠著打麻將的收入來養活這個家，但打麻將怎麼能夠養家呢？打麻將是有輸贏的，誰能只贏呢？所以他們家裡的日子越來越難過。

其實那時候的農村生活已經不錯了，可西成和燕子的食物經常是紅薯渣。誰家種的紅薯，從地裡收回來打粉，打完粉剩下的渣子就叫紅薯渣。這東西完全沒有任何的營養，吃進肚子裡可以頂一陣餓，但對於身體沒有半點的好處。

現在人也會當稀罕物吃點這個東西，可他們是當主食吃的，一堆紅薯渣堆在院子，其實早已經腐敗和變質，靠吃這個為生，能不得病嗎？在那個時候，村裡也經常有人送糧食給他們，因為實在是看不過眼。只不過，這一家三口，男的打麻將，不生產，只靠別人送，誰能一直送呢？

有的時候，奶奶會讓送一些饅頭過去，燕子

看到饅頭兩眼放光，她抓起饅頭會狼吞虎嚥的吃，讓人看著心生可憐，也不知道她多久沒有吃頓飽飯了，她吃得太快，常常是吃完就吐。

農村生活要求並不高，他們一家三口人，沒有收入，沒有生活來源，還打麻將成癮，這日子過得是一天不如一天，一天比一天艱難。當時的我們太小，此時想想，西成讓燕子跟他出來，也不知道說了多少的甜言蜜語，這其中一定有對未來生活的描述，然而看看現在的生活，不知道燕子後悔沒有，不知道西成羞愧沒有。

燕子後來老是吐，而且肚子也鼓，大家以為她又懷孕了，但其實，她那個時候已經得病了！

三、那個死去的女人

當時聽說是什麼“脹肚病”，但也不懂具體是種什麼病，只是聽別人說都是餓出來的病。這是多麼可悲的一件事，她在家應該是父母的心肝寶貝，她在家應該吃穿不愁，但到了這裡後，她竟然生生的餓出了病。更加奇怪的是，從來沒有聽說過她想回去，沒吃的，回去啊！她沒有回去，所以她死了。

她躺在破舊小屋的炕上，太瘦了，肚子高高鼓起，潔白纖細的手上爬滿了青筋，那是突出的血管。這隻手緊緊的拉著西成的手，全身哆嗦，不知道是痛苦還是害怕，那個孩子在一邊爬來爬去，如一隻茫然失措的小獸。

爬著的孩子突然開始尖聲哭泣，人們發現豔子嚥了最後一口氣。那一天陰雲密佈，剛剛初中畢業的我感覺到了一陣陣的悲哀。不知道為什麼，鼻子就酸了，想到了她剛來時的樣子，想到她對著村裡人露出討好的笑，想到了她一身的洋裝，搬進這間小屋時臉上所帶的憧憬。

這才幾年啊！那個身穿洋裝、臉上滿是期待的女人已經成為了一具屍體，這才過去了短短五年。

十幾歲的我想不明白她為什麼會來到我們這裡，她怎麼就在二十歲的時候跟著一個四十歲的男人來到了這裡，她怎麼能拋下家裡的父母，跟著另一個足可以做她父親的男人跑到這裡？結果這個她父親一樣的男人並沒有給她父親對女兒一樣的生活，只給了她一死！

這麼一個漂亮的城市姑娘，最終死於我們村一間破屋子裡，那個時候，她二十五歲。

人若橫死，或是女人先死，都無法進村裡祖墳，況且她原本就不是我們村的，而且她跟西成也沒有結婚證，於是她被埋在了河邊一片荒灘上。前些年村裡平荒，她的墳被平，如今已經成為了平地，沒有了她存在過的痕跡，就像她從來不曾來到這個人世間一樣。

她死後幾年，西成帶著那個孩子回了山西，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和那個孩子。西成再沒有來過，那個孩子也再沒有出現過，那個孩子現在應該有十五六歲了，沒有人知道他以後成年會不會回到這個地方來看望他的母親，沒有人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那個洋裝少女。長大後，懂了一些事後我明白，她是個喜歡幻想和憧憬的女孩子，她當時一定是為了愛情而來到了我們村，她以為自己得到了一生的花火，於是就做了撲火的飛蛾。

花火不止是絢麗，還能置飛蛾於死地。她傻嗎？任何有生活閱歷的人都會說她傻。死的時候她後悔了嗎？應該是的。不被父母祝福的愛情多半會陷入兩難的境地。

多年以後，那個穿著洋裝，一笑便有兩個酒窩的姑娘早已成為一抷黃土，連墳也都已經消失。不知道西成可還記得她？在睡夢中會不會夢到那個跟著他而死去的姑娘！

他們住過的房子隨著二奶奶的死而消失，但每當面對那些殘垣斷壁，就感覺有個聲音在提醒：她來過，她愛著，她憧憬，她死了！

（出於尊重，文中出現的人名均是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