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歐洲趕秋

從巴黎來到蘇黎世,即刻被她的秋色融化了。

一路向西,欧洲赶秋

這一路趕秋,從中歐到西歐再到南歐,色彩斑斕,但也會蕭瑟淒冷。圖為秋日晴空下的馬德里麗池公園。 (陳敏/圖)

十月底到巴黎,已是初冬。鑽了9天博物館,十一月初,抵達蘇黎世。過錫爾河,老遠看見樹梢上鮮潤的黃色在雀躍,我長舒一口氣,終於神清氣爽了。

蘇黎世小巧精緻,一天半就能逛完市中心主要景點。看天色還早,就順歌劇院附近的上坡路一直向上,哪知漸入佳境,看到了欲滴的紅葉,比先前林登霍夫山遠眺的秋意更濃。暮色將起,繼續探入深巷。這時,走來一位優雅的老夫人,用清晰流利的英語對我說,向上走,上面有個漂亮的花園。我謝過這位最嬌嫩的老夫人,而她那淡紫色的短髮和淡粉色的潤唇,就印在我腦海裡了。我猜她一定頭髮全白了,才能染出這麼輕軟如霧的紫色,紫氣東來,難得的貴氣。

上到頂,繞三圈,終於發現了虛掩的花園門。斗膽而入,又發現一樹紅葉在盛放,紅葉的後面,是華燈初上的窗戶。此情此景,不正是陸游的詩句:霜高初染一林丹的現實版嗎?

一路向西,欧洲赶秋

蘇黎世無名小公園裡的槭樹正豔。 (陳敏/圖)

繼續旅程,11月10日,來到伯爾尼。一條維格河蜿蜒成幾字形,向西開口,格出了這座城市的商業區和文化區:幾字形的裡側,也就是河流的西側一直到火車站,是商業區;幾字形外側,即河流的東側沿岸,有博物館若干,我就管它叫文化區了。由於地勢起伏較大,雖然格局不大,也有層巒疊嶂之勢,蔥蘢的植被掩映著建築和橋樑,兩岸對景,好像相聽兩不厭的凝固音樂。在市中心腳力所達的範圍內,維格河幾字形的兩岸,就是風景的精華所在。

第二天小雨,空氣更清新,樹葉不是如洗,是真洗。急著過橋,往美景更美處漫溯。這時風細雨軟,鵝黃、檸檬黃、杏黃、金黃,各色黃葉在空中曼舞,這就是詩中所說的“雨絲風片”了。順高坡,過玫瑰園再往裡走,見一座小公園內空無一人,只有一棵高大的紅楓與玫瑰同豔。春光秋色,都是韶光,不是桃花源,卻有桃源境。

怎奈好景敵不過晚來疾風,整夜驟雨,第三天溫度降到2度左右。再次來到維格河邊,昨天清澈的河水變成渾濁的黃褐色,樹葉凋零如鬼剃頭。下午又下起濛濛細雨,我們剛躲進自然博物館,雨就大了起來,等雨漸歇,我們出來沒走幾步,太陽出來了!老楊高興得蹦達了起來,在他雙腳落地的瞬間,太陽就沒了。等我們繞到歷史博物館的時候,又是小雨。剛進館,就是狂風席捲著大雨,敲打著博物館的落地玻璃窗,幸運啊!等雨終於停了,我們得儘快往住處趕了。

剛走到橋上,一陣篩冰豆子,竟然趕上冰雹了。冰雹噼裡啪啦打在防水服上,感覺挺新鮮挺爽的。走在無邊的篩子下面,第一次覺得豪情萬丈,諷刺的是,迷濛中腦子裡浮現的是“月照花林皆似霰”。

只三五分鐘的功夫,地上積起了三公分冰渣。雖然我的鞋是防水的,但並不防滑,所以嚐到瞭如履薄冰的滋味。印象中霰是一種像光一樣輕盈飄灑的物質,原來它是如此瓷實有力。據記載,1914年8月,泰山下雹,時在黃昏以後,把山上鳥類幾乎悉數打死。一段時間內,泰山鴉雀無聲。霰和雹,才是親戚。以後再讀“月照花林皆似霰”,一定會笑中帶淚地想:把霰和月光聯繫在一起,是詩人誤導還是我誤解?

兩日後的早上八點,氣溫已達零度,風很大,街上與我們同行的只有枯葉。帶著前一日收穫的新鮮感,我們登上了去日內瓦的火車。一路上好幾處都積著薄雪,薄雪下面還有綠草,乍一看,像地上鋪著綠色雪花呢。秋天真的鳴金收兵了。冬天的日內瓦,稍遜趣味。除了剛到時,我又捱了五分鐘冰雹之外,其餘的兩天,都在波瀾不興中度過。

“天高秋日迥,嘹唳聞歸鴻。寒塘映衰草,高館落疏桐。”這些曾是我喜愛的秋之意境,現在讀來,怎麼好苦寒啊!同時也感慨於時空對人之性情的影響如此深遠。即將啟程,不如猜一猜我的下一站里昂,是冬還是秋 ?

一路向西,欧洲赶秋

在伯爾尼到日內瓦的火車上,窗外霰雪紛紛。 (陳敏/圖)

翻山越嶺到里昂,當然啦,是坐著巴士的。先逛老城和富維耶山,枯槁中感覺秋的氣數已盡。11月18日,多雲,氣溫2-10度。趁著天氣還不錯,決定去金頭公園走一遭。從南面進入公園,果然熱帶植物蔫了吧唧。鹿園裡也是一片衰草。然而,承蒙上天的眷顧,當我們向北走到動物園的時候,就嘉木繁茂,秋意盎然了。雖然看不到長頸鹿,我們還是看到了火烈鳥、斑馬、狗熊、鵜鶘、沙狐。走到人工湖附近,樹木森然,還看到了紅楓和銀杏,看得我十分酣暢。回去查了地圖,金頭公園是被北面彎彎的山巒三面合圍的,所以越靠近北面,越受不到風寒,所以我由南往北遊覽,就從冬天趕到秋天。而前面去過的老城和富維耶山,地勢高,受風寒大,也就先一步入冬了。

一路向西,欧洲赶秋

里昂金頭公園。 (陳敏/圖)

接下來我的歐洲行程是繼續向西,經巴塞羅那、馬德里、波爾圖,最後到達里斯本辛特拉的羅卡角。就像期待趕集遇到好吃好玩的一樣,後面的旅程還能再趕幾回秋呢?

在溫暖舒適的巴塞羅那呆了五天,十一月底到達馬德里。穿梭在普拉多大道上,極目而望,是漫天的梧桐秋葉。普拉多大道上的梧桐樹有七八層樓那麼高,樹冠豐美,不是一兩棵,而是長長兩排,聲勢極浩蕩,還偶有銀杏紅楓點綴。

坐在樹下長椅,也能滌盪一下心胸。這時,耳邊傳來幽幽(不是悠悠)的薩克斯風,而後是一陣狗叫。樂聲止,吠聲止,樂聲起,吠聲起。有那麼三四個回合。我雖不懂狗語,還是聽出了狗對樂聲的不滿。回頭一看,一位落魄的老者,身邊蹲著一條老狗,看起來是他唯一的伴侶。最後老者無奈地收起樂器,牽著狗消失在漫天黃葉裡。老境頹唐,莫過於此:畢生的才華,連最親的伴侶都嫌棄,而且這位伴侶都不屬於人類,還是隻狗。一路趕秋到此,這才覺得秋風有些蕭瑟。

參觀完博物館,再把馬德里的外景細細瀏覽,走過麗池公園,馬德里皇宮,走過市中心的大街小巷,處處都有金秋的意蘊。要知道馬德里在巴塞羅那以南,坐火車要3個小時,想著巴塞羅那都那麼溫暖,馬德里不是更溫暖嗎?誰知馬德里比巴塞羅那要冷一些,還分佈著品種豐富的落葉喬木,除了常見的梧桐、銀杏、楓樹,還有烏桕、橡樹,皂角樹也很多。原來馬德里地勢高,是溫帶大陸性氣候,現在正是“銀杏枝頭秋意鬧”的時候。

馬德里秋高氣爽了沒幾天,開始下小雨。30日雨止天晴,最低氣溫下降到2度左右。去了西方公園,頓覺索然無味。又去了皇宮後面的摩爾人花園,槭樹幹枯了,紅楓凋零了。再去到聖母主教堂後面一個私人庭院,裡面有一株黃櫨,葉子掉了一大半。我前兩天發現它的時候,正在橙紅漸變中,豐滿妖嬈。落葉無聲,我又經歷了一次秋去冬來。

伯爾尼那一次秋去冬來,轟轟烈烈,是立冬後第四天。馬德里這次,是小雪和大雪之間。里昂那次由冬入秋,是空間主導的變化。當然,節氣變化也是更宏觀的空間變化。一般在中國,黃淮地區在立冬後進入冬季,長江流域在小雪之後大雪之前進入冬季。除地中海式氣候地區,西歐是否也能用中國的節氣?我覺得理論上是可以的。不過,節氣似乎連中國人都不怎麼需要了。除了安排農事,治療疾病,節氣還和美食有關,和追花賞葉有關。但這彷彿都不是生活的必需了。好辛酸哪,我也背不全24節氣啊!

一路向西,欧洲赶秋

馬德里街景。 (陳敏/圖)

12月1日,飛葡萄牙波爾圖。波爾圖的行道樹以楓樹為主,樹上殘留的葉子紅得發紫。當然還有銀杏、梧桐、烏桕、槭樹等落葉喬木。望著殘紅衰黃,只能將波爾圖明豔的秋天留在我的想象中。三天後,南下來到里斯本。本以為這裡更暖和,還能趕一趕秋,沒意識到這裡可是典型的地中海氣候。

坐火車到辛特拉小鎮,小鎮附近綠意蔥蘢。再坐公交車前往歐洲大陸最西端羅卡角。羅卡角貼地面長滿了蘆薈屬植物,綠油油的。一開始是陰天,中午時分一縷耶穌光射向海面。這一日,宜李白的詩句:“三十六離宮,樓臺與天通。閣道步行月,美人愁煙空。”

望著無垠的大西洋,我這才接受現實,此年秋天,已經在馬德里和我作了最後的告別。

一路向西,欧洲赶秋

里斯本羅卡角。 (陳敏/圖)

陳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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