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童年記憶之青平

青平的爸爸在黑旺鐵礦當工人,我們村當工人的還有一戶——紅亮的爸爸。本來我爸爸也是和他們一同招去的工人,可爸爸做了半路逃兵,以至永遠與土地融合在一起。當然做逃兵的不光我爸爸一人,還有別村的四五個。他們有一個回家的共同理由:當工人的工資太少,才十幾塊錢,根本不夠買糧食吃的,倒不如回家種地掙工分,還能照顧老婆孩子。

散文:童年記憶之青平

一晃幾年過去,分地了,單幹了,村裡的壯勞力陸續出去掙錢了。而青平的爸爸這批工人開始吃香了,工資提了一大截,任農民們怎麼努力幹活掙錢也比不上他們。而且工人每月還發糧票。

青平家我很少去,可我對青平卻有著異乎尋常的感情。這種感情來源於紙。小時候我對紙懷有深厚的喜愛。紙在我的手裡可以疊帆船、飛機、小鳥、燕子、元寶、還能玩一種有趣的猜迷的遊戲,還有一些紙上畫著神奇的畫,有畫著人的、鳥的、還有各種動物,栩栩如生,很讓我暢想留戀一番,以至於我竟不捨得把它們用掉。紙對於我家是欠缺的,而青平手裡總有用不完的紙。青平的爸爸是工人,可以從廠裡拿回一沓沓的紙,硬硬的,疊元寶最好用。

散文:童年記憶之青平

我們聚集了幾個小孩排成一條線,在村後新社場的空地上。青平手裡高高舉著一沓紙,威嚴的指揮著我們。此刻,他是我們的裁判員。“準備……跑!”青平一聲令下,我們幾個像離弦的箭彈了出去,扭著小胳膊,晃著小腦袋,拼命的向著前方一個玉米秸垛跑去。第一名獎勵品是青平手裡舉著的兩張紙。當我從青平手裡接過潔白的雪一樣紙時,心裡蜜一樣甜。青平像一位大哥在我後腦勺上拍了拍就回家了。我們希望青平再讓我們跑一次,而他好象有別的什麼事,突然就仍下我們回家了。有時臨走前,他會發給我們每人一張紙,讓我們喜滋滋的看著他高大孤獨的背影離去。

散文:童年記憶之青平

是的,青平在我記憶中就像一個孤獨的影子。他很少說話,四方臉膛,紅紅的,不愛笑,表情嚴肅的有些木然。青平還有一個哥哥,叫工平。在他爸爸的工作地上學。聽人說,工平長大後要接班的,這樣青平自然句沒有當工人的份。所以青平雖是工人家庭的子弟,但也和我們一樣,要想工人就得拼命讀書了。青平充其量也只是半工人家庭,他娘是農民,我從他家大門口經過時,經常看到她坐在飯屋裡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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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濃的煙也是嗆得她甩一把眼淚鼻涕。青平家靠大道,他家的棗樹越過矮矮的土牆頭探到外面來,當紅紅綠綠的棗綴滿枝頭時,我每次經過他家時都要彎腰揀一塊石頭,向著密集的棗仍去,枝頭晃動,地上劈啪聲一片。我激動而興奮的蹲下去,快速的揀了棗裝進褲兜,飛跑而去。有一回,我正彎著腰揀棗,被青平看到,本想舍棗溜掉,青平卻突然閃進大門,不見了。於是我重新揀起棗,忐忑不安地走了。本來我想,青平看到我偷他家棗,是不會再給我紙了,出乎意料的是,在下一次的競賽中我依然能從他手裡得到珍貴的紙。他從沒提過我打棗的事。

散文:童年記憶之青平

那年我上一年了。對紙依然興趣,但我會用過的本子紙疊各種東西。春上,水渠裡放水了,我們會利用最後一節課的時間疊一摞紙船,放學路上撒到水渠了,水載著紙船悠悠而去,我們喊叫著跟著紙船跑。下午放學回到家,我就趴在炕沿做作業,很少出去瘋玩了。這樣我就很少看到青平了。那是中秋後的一天黃昏,我跟著娘收地瓜幹回來,路過青平家時,突然一聲響亮的哭聲從青平家傳出,嚇我一大跳。當時我們幹活乾的又累又渴,顧不了這哭聲,急急回家去。回到家,娘搶忙喝了口水,又刷鍋做飯,我幫著摘豆角。那時爸爸正在外面挖土方掙錢,半個多月回家一次,臨走娘要整整熬一宿攤厚厚一摞煎餅,包上自家醃的鹹菜,給爸爸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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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娘天剛明就起來忙家務忙農活,還要專門做好點飯給我吃了好去上學。就是那天早上我吃早飯的時候娘從外面回來,告訴我說,青平他娘死了,就在昨天剛黑時。這我才想起經過青平家門時那一陣哭聲。

青平娘出殯時,我沒有像別的村死人出殯時那樣跟著看熱鬧,我甚至有些傷感的藏在人縫裡,偷眼著跟在工平後面的青平。他的頭低的很低,光頭上圍了長長的白孝帶,孝帶無精打采的搭拉在高高拱起的背上。我看不清青平的臉,可我能看到他那紅紅的四方臉膛,他的雙眼一定通紅,眼角含著淚水,卻一直沒有低落,因為我一直看到棺材輕輕放進挖好的土坑裡也沒有聽到青平的哭聲,但我相信他心裡的傷心遠勝於那如唱歌一樣時斷時續的哭聲,因為我看到他的步子邁得那麼費力和無助,就像腳上帶著千斤重的腳鐐,又像穿著巨大的靴子在泥濘中跋涉。那沉重的腳步呀,每走一步就離娘越遠!

散文:童年記憶之青平

此後我更少看到青平了,我對玩疊紙的興趣漸漸淡下來,家庭作業和幫著娘料理家務開始佔據了我課餘時間。但我沒有忘記青平,那張紅通通的方臉時常出現在我腦海,那一定是在我閒時下神的時候。忘記了哪一年的哪一天,村裡來了一輛大卡車,青平的爸爸和幾個人從車上跳下來,開始從自家搬東西。八仙桌靠背椅抬了出來,毯子被子扔進車斗,油膩膩鍋碗瓢盆也從黑暗角落裡現出真身……一會工夫,家裡就搬空了。臨走時,青平的爸爸向著圍觀的父老鄉親不停的拱手鞠躬,含糊的說著以後常來看看之類的話。我站在人群裡,緊進盯著那輛卡車,我想也許青平在卡車裡,他怎麼不下車來?那時我真想再看一眼青平!可我又沒有勇氣到卡車旁去看,因為我還沒想好見到他後說什麼!此時我才明白我和青平之間有著很大的隔膜。

散文:童年記憶之青平

青平的爸爸和鄉親鄰里道了別就上了車,司機打開駕駛室的門鑽了進去。車開動了,碾起一片塵埃擋住了我們的視線,朦朧中我看到青平爸爸的雙手還在半空中揮舞著。這時我才想起一件事:就在司機打開駕駛室的門時,裡面並沒青平。以後我就一直沒有見到他。

從此村裡廢置了一個院子,與院子一同廢置的還有那顆歪脖子棗樹——它在青平家般走後的第一個秋天就沒有結一個棗,我們那裡人管這叫“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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