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前半生好吃懶做,後半生一事無成,卻為何獨得魯迅青眼?

作為曾經的“世紀寶寶

”,在我有記憶以來魯迅這個名字就如雷貫耳。從小學到高中,他的文章總是老師講解、剖析的重點,也是背到頭禿的“往生咒”。儘管如此,他的每一篇文章都觸動、震撼著我。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讓我窺得百草園的樂趣以及三味書屋的乏味。作者以一個孩子的眼光看世界,奏響了一曲魯迅先生少年時代生活的戀歌。

《紀念劉和珍君》讓我感受到一位女革命者、女戰士、女學生的錚錚鐵骨。雖為國家英才卻生不逢時,在大好青春裡用噴湧的鮮血捂熱了國人冷漠的心,用慘烈的死亡表達了救國的無上信念。“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孔乙己前半生好吃懶做,後半生一事無成,卻為何獨得魯迅青眼?

《祝福》讓我看到了一位命運坎坷,孤苦無依的女子祥林嫂,讓我見識了封建社會對女性的荼毒以及人性的冷漠與悲哀。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封建社會“吃人”的嘴臉讓這個人受盡折磨,卻讓她一生到老都沒能得到人世間真正的溫情。

當時這篇文章就像一根劇毒的銀針深深地紮在了我心裡,輾轉反側,摧心撓肝。以至於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一個眼睛竊陷、竹籃破碗、心如死灰的老人都常常入駐我的夢境。

魯迅先生文字的遍地開花,尤其是它的最後一句,實在是神來之筆:“天地聖眾歆享了牲醴和香菸,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蹣跚,豫備給魯鎮的人們以無限的幸福。”那樣的悲哀,那樣的諷刺,那樣的憤慨!悲慘的人在大年夜裡無處藏身,可造就了這一切的人們卻忝受神明的降福。

這就讓我想到了一個與祥林嫂悲劇源頭相似的人——孔乙己。

曾經魯迅先生的朋友孫伏園問他最喜歡哪篇小說,魯迅先生回道:“《孔乙己》”。為什麼是孔乙己呢?我起初很疑惑。但當我重讀經典,再品文字之後才發現,《孔乙己》能得到創作者的青眼,絕不是沒有道理。

孔乙己前半生好吃懶做,後半生一事無成,卻為何獨得魯迅青眼?

《孔乙己》這篇文章,“能於寥寥數頁中,將社會對於苦人的冷淡,不慌不忙地描寫出來,諷刺又不很顯露,有大家作風。”

孔乙己是一個高不成低不就,在封建制度下苟延殘喘,想要維持所謂讀書人的風範,生活卻無比落魄的底層窮酸知識分子。科舉制的選拔佔據了他的前半生,好吃懶做,古板迂腐、一事無成充斥著他的後半生。

孔乙己的悲劇是一個善良讀書人被他自己所虔誠信奉的封建思想和忠心擁護的科舉制度愚弄以至毀滅的悲劇。 他只知“讀書至上”“讀書致仕”,併為此付出了幾十年的光景,神魂顛倒。像孔乙己這樣地讀書人從小就以“學而優則士”作為人生奮鬥的目標,視科舉為唯一進身的階梯。

他們懸樑刺股、映雪囊螢,他們枯坐寒窗數十年,他們不撞南牆不回頭。一年又一年,在封建思想統治下的死衚衕裡不顧一切地撞牆。雖也有少數人爬了上去,從而光宗耀祖,進入上流社會,了卻畢生心願。但對於絕大多數知識分子來說,他們苦苦追尋,犧牲的是一去不復返地青春年華,而得到的卻是

滿頭白髮,兩袖清風,雖著長衫卻依然是低下的地位,貧窮的生活。

孔乙己前半生好吃懶做,後半生一事無成,卻為何獨得魯迅青眼?

在時代的巨大變動中,封建考試製度沒落是必然的結果。而知識分子腐朽、空虛、迂腐的思想與靈魂一時間卻很難改變,於是遊蕩街頭,做那萬千被封建禮教生吞活剝地怨魂。他始終未能躋進真正長衫客的行列,而他對封建制度的愚忠與自己不可言明的虛榮心卻讓他到死都一直穿著那件”

又髒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的長衫。

這件長衫一方面禁錮著他的身體,讓他不能像其他勞動者那樣自給自足,得體力錢;另一方面,它也束縛著孔乙己的思想,讓他時時刻刻忘不了自己讀過的書,忘不了上面的”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於是也不能”屈尊降貴“地做些雜事。幾十年一事無成,他卻無絲毫的悔悟,仍然陶醉於滿腹學問的牛角尖裡。

輕視勞動,四體不勤,不會獨立生活。他青春的浪費,勞動的喪失,道德的淪陷,都十分清楚的反映了封建禮教是怎樣殘酷地從精神上和道德上對一個知識分子進行毒害、愚弄和戕殺的。

當人們笑他窮時,他叨叨所謂”君子固窮“;當人們笑他四體不勤,好吃懶做還偷書時,他臉紅脖子粗地辯解:”是‘竊書’,不是‘偷書’,書怎麼能叫偷呢。“;當”我“笑他自己都討不到生活還好為人師時,他”惋惜

“地嘆氣。他的世界除了那幾本有”歷史遺風“的書一無所有。

孔乙己前半生好吃懶做,後半生一事無成,卻為何獨得魯迅青眼?

《孔乙己》整篇小說都籠著一層悲意,然而文中出現最多的卻是”笑“字;孔乙己日日”負傷“,店內外卻“充滿快活的空氣”;孔乙己雙腿被打折,得到的卻是掌櫃和客人們的說笑聲;甚至他的死亡也只不過是一句淡淡的、漠然的“

怎樣?……誰曉得?許是死了。”

誰曉得?許是死了。反正與我無關。

孔乙己是死是活,是苦是樂,也影響不了我的一文錢;封建禮教又如何?大家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什麼?革命?能湊合著這樣渾渾噩噩地活下去不就行了,還管什麼思想文化科學。

這些看客、噴客、笑客樂呵呵地凌遲著別人,木石般地旁觀著,興致勃勃地看戲;做個閉目塞聽的局外人,做個人群中的吃瓜者,做個時代大浪裡的泥沙石子,做個毫不知情的劊子手、幫兇。

孔乙己前半生好吃懶做,後半生一事無成,卻為何獨得魯迅青眼?

可那又怎樣呢?那是他自己活該,與我無關。

與我無關,是那個年代中國人自欺欺人殘忍冷漠的藉口。在《藥》中,它存在於斬首革命者時人群趕集似的熱鬧裡;在《祝福》中,它存在於魯鎮人地有色眼鏡裡;在《孔乙己》中,它存在於客人們的快活,掌櫃的嘲諷裡。

讀了魯迅先生的文字才知,“幸福”與“快活”竟是可以如此的醜惡不堪,如此的陰暗冷漠。

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他被封建禮教扒皮抽筋,炮烙凌遲,又被客人們,掌櫃們,包括所有快活地笑著的人吸乾了骨髓,舔盡了血氣,終於徹徹底底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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