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旬父親再婚記:找一個老伴開始新生活,讓孩子們解脫出來,有錯嗎?

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17年第51期,原文標題《父親再婚記》,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七旬父親再婚記:找一個老伴開始新生活,讓孩子們解脫出來,有錯嗎?

父親又相親去了。

大姐和三姐暗暗尾隨著父親,遠遠看見父親進了一個小區,再也看不見他的影兒。大姐和三姐在小區裡轉悠了一圈,最後在小區角落的紫藤花架旁看見了父親。父親正在和一位年齡相仿的胖阿姨說話,謙卑又恭順的樣子。大姐和三姐快步跑了過去,連珠炮般地說:“爹,找你半天怎麼跑這裡來了?你心臟不好得按時吃藥,出門也得和我們說一聲。”胖阿姨錯愕地喃喃道:“噢,心臟不好啊,還是趕緊回家吃藥吧。”轉身吐了一口唾沫走開了。父親還要解釋爭辯,大姐和三姐駕著他的胳膊快步出了小區。父親嘆道:“你倆這是給我敗事啊,我哪裡有心臟病了?”大姐說:“現在找老伴不是時候,過幾年再說吧。”

可憐的父親,平生第一次見到紫藤,還沒看清楚開的什麼花兒就讓女兒匆匆帶走了。

母親春節前一個月去世後,父親隨即害了一場大病,在醫院監護室治療了一週才脫離危險。父母親相濡以沫五十載,一夕間母親在父親懷抱裡撒手人寰,父親的傷痛可想而知。母親離去後的一段時間,大姐拋下牙牙學語的孫子從城裡跑來陪護父親,父親讓大姐把火爐生得旺旺的,每頓做三個人的飯,彷彿母親只是出了遠門隨時會回來。

母親去世後的第一個除夕,團圓飯涼得格外快,缺滋少味,電視也沒開,多年習慣看的“春晚”也沒人提起。不大的三個房間,空空落落。原來母親沒了,家就空了。姊妹們拋下家務和各自的工作輪流陪護著風燭殘年的父親。父親幼年喪父,如今老來喪妻,人生的莫大不幸都降臨到了他的頭上。父親曾經有過在村裡人看來輝煌的過去:曾是軍醫,參加過抗美援朝,轉業到地方以後白手起家創立了幾個山區衛生院。三年困難時期父親自願返鄉支援農村建設,擔任了多年村裡的書記,後來重操舊業一直做鄉村醫生。在村裡,父親一直是“有用”的人,每天不得閒。但是在家裡,父親卻是個“沒用”的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油瓶倒了不知道扶,都是母親多年慣出來的。

春節過後大姐把父親接到了城裡自己的家,給父親洗衣做飯,照顧父親的起居,儼然扮演起母親的角色。父親極其不自然,總是一遍一遍嘟囔:“我還有用,我不能整天就是吃喝拉撒。”可是,70多歲的人了,出個門孩子們也不放心啊。後來,父親終於自己琢磨出來:人老了,不給孩子增加負擔就是最大的用處。

父親拿出軍人雷厲風行的作風,立刻去婚姻介紹所登記了信息,他想找一個老伴,開始新生活,把孩子們解脫出來。父親把我們召集起來開誠佈公地對我們說了自己的想法,然後說:“我在村裡先是幹書記,後來做醫生,走街串巷幾十年,身子正影子直,沒人說我半個不字。我找老伴甭管別人怎麼說,你們幾個得支持我。你們過你們的日子,我過我的,不給你們添亂。”我們一聽猶如晴天霹靂,母親剛過“百日”忌辰,父親就開始張羅找老伴,不管是什麼理由都難以接受。

父親撂下一句“老年人再婚受法律保護,子女不得干涉”,闊步走了。我們都知道父親的脾氣,知道勸也沒用,只好委託大姐和三姐跟蹤父親,給他說壞話,使絆子,用我們魯中的方言說就是“打破頭血”。

大姐和三姐跟蹤了幾次,給父親“打破頭血”幾次,父親不惱不怒,只每每長嘆一口氣,沉默不語。足智多謀的父親將相親轉入了地下。終於有一天昭告我們:“週末來家一起吃個飯吧,和新老伴見見面。”那是個黑瘦的老太太,慈眉善目,不多言不多語,舉手投足間有我們去世母親的影子。木已成舟,我們姊妹慢慢接受了這個現實。畢竟,父親不光是為他自己考慮,也是為了不拖累我們。

世事如白雲蒼狗,時光似白駒過隙。一晃,父親和新老伴一起生活十年了。十年裡父親改變了許多,學會了鋪床疊被,學會了做飯洗衣服。每到清明節和母親的忌日,父親總是做好母親曾經給他做過的飯菜,趁熱端到村西母親的墳上,默默守望。只是,無人知道,那飯菜是不是和母親做的一個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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