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經過灣區的二十九棟,我都會往中間門洞望上一眼,通常,會看到麻姐在玻璃門外蓋了銀色布罩的電動車的座位上臥著,眼睛望著遠方,若有所思,不知悲喜。
灣區的每棟樓都有“樓長”,其實僅僅是牆上的一張相片,無論發生高空拋物還是鄰里糾紛,都很難見到他們的身影。而麻姐日日夜夜在樓門前守著,恪盡職守,所有老鼠望風而逃,這才是真正的樓長。
麻姐和小鳳凰差不多同時絕育,因為都很依戀人,放歸的場面令人心酸,現在小鳳凰住在海岸城最高的寫字樓上,養得白白胖胖的,完全不似當初的可憐樣子了。而麻姐依舊當回她的樓長,櫛風沐雨,無假無休。
我最愜意的時刻就是大清早斜躺在小區的椅子上看書了,帶著爽意的晨風貫透全身,天地安寧,蓬頭垢面的歲月都有點靜好了。
前幾天,我正在享受這清晨時光,從書下方的空隙裡,看到一隻貓向我直直地走來,仔細看,原來是麻姐!不知道她是不是遠遠地聞到我的味道了,這是特意來問安的節奏。
我摸摸麻姐的頭,麻姐抬頭頂我的掌心,神情迷醉。我放下書,拍拍凳子,麻姐心領神會,就跳了上來。禮節完畢後,我繼續看書,麻姐就在我身邊自顧自地開始梳理清潔自己。
麻姐一直比較瘦小,但絕育後明顯地壯實了一些。她能長期大咧咧地住在門洞口,也因為這個樓的居民都接納她喜歡她。平常也有鄰居會投餵,而我差不多每晚都會給她帶去些好吃的。麻姐的好處是她知道自己在公共空間生活,很講究,從不會弄得一地狼藉。
如果我去的時候麻姐不在,我只要發出信號,幾秒鐘,麻姐就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了,她就守在這一片,從不會離開太遠。
路過的大頭小保安和來自達縣的女清潔工看到我們親密相伴的一幕,都過來讚美她。閒聊中,說了麻姐很多事情,意外解答了我長期的一個疑惑,也完整地知道了麻姐的那一場生死情緣。
在西方的婚禮誓詞中有一句很隆重的話:“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我將永遠愛著您、珍惜您,對您忠實,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大家在電影裡想必聽到過很多回了,雖然人人都跟著神父這樣唸了,但真正能做到的並不太多,如果我說有兩隻貓做到了,這恐怕有些顛覆吧?
麻姐和白大頭最初怎麼瞅對眼的已經無從知曉,我認識麻姐的時候他們已經膩在一起了。彼時的麻姐,正當豆蔻年華,碧綠的大眼睛秋水盈盈。而白大頭,膀闊腰圓,行走帶風,是個剛烈漢子。
麻姐那時已經當了樓長,在人的環境裡如魚得水來去自如。白大頭卻不善於和人相處,更習慣隱匿在附近的密林裡。因為熱戀的關係,他把臥位前移到了林子邊緣,常常露出半個腦袋,憨憨傻傻地望著對面的麻姐出神。
只有夜晚他們可以毫無顧忌地卿卿我我,為免虐狗,那些耳鬢廝磨的場面此處刪除三千字。不久後,人們發現麻姐食量突然增大,而且對人很主動,原來她懷孕了。
麻姐好像總也吃不飽。三樓的張小姐經常喂她,麻姐不知怎麼知道了她的住處,有一天竟然自己坐電梯去了三樓,就一直蹲在張小姐門前等張小姐回家。這事在鄰居間一時傳為奇談。
五樓的劉小姐怕麻姐在外面有風險,就把她抱回自己家裡待產,在陽臺上為她安排了舒適空間。但麻姐半夜裡不知道用什麼方式從那麼高的地方又溜回了樓下,她可不光是要一口吃的,她知道白大頭在等著她。
麻姐的第一胎生了五個,個個漂亮,分別是老一、二丫、三少、阿四、小五,三女二男,三個女兒全是三花,兩個兒子都像媽媽。
貓的生活方式有點像摩梭族的走婚,一般公貓並不管養育孩子的事,很多姻緣都像是露水夫妻,但麻姐白大頭顯然不是這樣。白大頭看著是比較傻大憨,但是卻有一腔柔腸,格外痴情。
麻姐生孩子後,孩子要長時間喝奶,他們就把小家安在了白大頭那裡。白大頭在外面找到食物,會帶回來給不方便起身的麻姐。睡覺的時候他們把小貓們圍在中間,用身體拼出了一個圓形的貓窩,還是自帶加熱供奶功能的,那場面,老溫馨了!
有時候麻姐起身活動,白大頭就一動不動地護著五個小崽子,小崽子們安心地擠著睡在他的肚皮上,有亂爬的,他就用手往裡勾勾,那專注的樣子,比一些人的奶爸強多了。另一個事實是,小貓滿月時,白大頭瘦了一圈。
小貓見風就長,很快就到處亂跑了。因為他們的活動空間離道路和人太近,很多不安全因素,其中阿四就忽然失蹤了。所以斷奶後我就急忙幫著這些孩子找家,最後老一、三少、小五分別找到了愛他們的好人家,只剩最漂亮的二丫沒送出,後來她自己另闢天地獨立生活了。
白大頭和麻姐的感情一如既往,他們有更多時間風花雪月了,依然你儂我儂如影隨形。有白大頭在,其他的公貓不敢打麻姐主意,也不敢來他們的地盤惹事了。
白大頭也有怕的,就是怕住在附近的一隻黑狗。黑狗是隻流浪了五年多的老狗,體型較大,其實外強中乾,性格溫和。每當黑狗用低沉的吼聲威懾白大頭時,只要麻姐趕到,黑狗立馬就跑,估計不跑的話,麻姐照臉上就招呼了。麻姐是名譽樓長,好歹也算政府官員了。
也算響應政府號召吧,麻姐又懷了第二胎,這一胎只生了兩隻,分別是深遠和深花,都長得圓滾滾的。白大頭依然廝守著麻姐。孩子大了以後,他們喜歡和麻姐一起值班,麻姐帶著孩子分別佔據了三輛電動車的車座。白大頭還是習慣住在林子裡,樓道沒人走動的時候,就過去陪陪老婆孩子。
有一天下午,白大頭正穿過馬路去看望愛妻,一輛送快件的三輪車急急駛過,白大頭竟沒躲過,被狠狠撞了腦袋,當時就不太行了。清潔工把他移到路邊,他掙扎著站起來,搖搖晃晃往麻姐和孩子所在的方向又走了幾步就倒下了。
保安和清潔工只告訴了我這些,後來的情況我並不瞭解。我一直以為白大頭是喜新厭舊走了,還嘀咕過貓咪的愛情到底不能天長地久,忽然心裡感覺很對不住白大頭。
麻姐因為絕育和腳傷到我家住了兩次,她從來沒有提起過白大頭的事情。
如果不是發生那次意外,我相信他們一定還會在一起。而白大頭出事後,麻姐塵心從此斷絕,再沒找過其他相好。古往今來,無數文藝作品不厭其煩地歌頌愛情,愛情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兩隻野貓就可以充分演繹。
麻姐還總是在她的“寶座”上臥著,她常久久地望著對面那片再有沒有白大頭的林子,眼神空洞,無悲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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