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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襄：身外之物，得遣由己

林濱 / 文

終於要寫到王世襄先生了，動筆的時候既興奮又忐忑。開始面對這位傳奇人物，似乎有大量的內容可以書寫；而面對文化巨擘，明式傢俱第一人，又真不知從何談起。

一起筆，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李輝先生在“大象人物聚焦書系”中《王世襄：找一片自己的天地》的開篇：“每次走進上海博物館新館，我都要在明清傢俱展館駐足再三，細細打量那些由王世襄收藏過的傢俱。我說不清哪一件曾在他家裡見過，但卻有一種特殊的好奇和親切。他的藏品，能夠從北京芳嘉園衚衕的那個院落，堂堂正正端坐在典雅莊重的嶄新展館，在最能體現文化永恆價值和魅力的場所佔據一席之地，實在是不錯的格局。”

王世襄

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傢俱都帶著特殊“親切”，又是體現出文化的“永恆價值和魅力”。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傢俱研究》和《明式傢俱珍賞》是舉世公認的中國古典傢俱領域的里程碑式著述。他的這兩部鉅作是在同一張紫檀大畫案上完成。在《明式傢俱珍賞》書末介紹王世襄先生的簡歷版面上，有一張記錄王世襄先生在書房筆耕一幕的照片，畫面中他正是坐在這張紫檀插肩榫大畫案。這張紫檀大案現在端坐在上海博物館展廳正當中地臺上，沉著穩重，有一股威武的氣勢。

王世襄大畫案

對照傢俱類文物藏品定級中一類文物的標準，此案確可謂為“傳世重器”。標準為：材質名貴優良，器型完整，有準確紀年，存世數量少，藝術水平高、能代表當時最高藝術水平。紫檀是明清時代名貴的木料，此案木質完整、堅實、厚重，體量寬大，用料十分闊綽，呈現出不凡的格局。畫案的一塊看面牙條上鐫有清宗室溥侗的題識，96個字裡清晰地記述了其傳承之有序。王世襄先生在他的《明式傢俱珍賞》中仔細闡釋了這張長192.8釐米、寬102.5釐米、高83釐米的造型、構造及匠心。我沒有準確數出這張畫案說明文字的字數，但對照比較發現這是最長篇幅的圖版解說。有心人可以仔細地閱讀這段解說，感受“一向被推為第一紫檀畫案”之古樸而豐富的秘密。

王世襄先生著作

自使用的明代紫檀大畫案捐贈給上海博物館之後，王世襄先生一直希望能設計製作一具大畫案。1995年王世襄先生與太太在慈溪的舊傢俱市場看到一株臥地花梨木料，心心念之。三年後業主剖料時應王世襄先生的交代，留出一塊厚板，奉予王世襄先生。王世襄先生便與田家青先生繪製圖案草圖、標明尺寸，同心協力打造出一張簡約有大美的畫案。

王世襄先生和夫人袁荃猷

王世襄先生和田家青

王世襄先生在大案牙板正面鐫刻親題銘文：“大木為案，損益明斲。椎鑿運斤，乃陳吾屋。龐然渾然，鯨背象足，世好妍華，我耽拙樸。”

花梨大畫案大美無言：它寬和敦厚，龐然站立。其獨板案面，若鵬之背。四腿八挓，有飛翔之姿。鵬背超然之勢極合大案之境界。全案有著“放達”的非凡氣度。

有人歸納大案的主要幾處優點：

一是明式大畫案注意簡潔的處理方式，簡潔到不能少任何一部件，體現出“我耽拙樸”的精氣神。

二是此大畫案尺寸巨大，案面厚八公分，案腿粗壯如象腿，很難有同類桌案與之媲美。

三是腳踏由三塊板材組成：一長兩短，以夾頭榫結合，與大案氣韻相通，亦簡約至極。

四是牙子用方材，側端不加橫材，任其空敞不“交圈”，呈現出宋畫可見的“宋式”桌案結構。

王世襄花梨大畫案

王世襄先生親自制器，感嘆此為“快事”：“大案形象，已在吾思想中存在多年，一旦由抽象變為現實，誠快事也。”此案後伴隨王世襄先生一生，廣大讀者喜愛的《錦灰堆》《自珍集》等著作，都是王世襄先生用此案完成的。一起參與制器的田家青先生撰文深情回味制器的收穫：“正是這具大案的成功，推動我的事業拓展出另一片天地，從而正式步入了傢俱設計與製作領域。製作大案時悟出的道理也成了我後來一直遵循的理念。

回想起很多年前，一位研究佛教的先生曾問我：傢俱的最高境界是什麼？記得當時我的概念十分含糊，只能試著從藝術、造型、工藝水準等方面來回答，連自己也知道答非所問。在豐富的實踐中，我的感覺從積澱到昇華，逐漸悟出：傢俱的最高境界應該像人一樣具有個性。”田家青把王世襄先生賦予這具大畫案“世好妍華，我耽拙樸”的鮮明個性，解讀為“它融入了王先生特有的思想品位和審美情趣，展現了這位世紀老人崇高的精神境界。”此大案在中國嘉德2013秋季拍賣會以400萬起拍，最終以1265萬成交。

王世襄藏品

王世襄藏品

王世襄藏品

越是仔細端詳與體察王世襄所藏的那些明式傢俱，越是能從中感受傢俱的靈魂，也越可以看到一個執著生動的人物形象並感受王世襄的光芒。或許王世襄先生把自己的珍藏無償捐贈給上海博物館時的心境是最好的玩物境界：“身外之物‘由我得之，由我遣之’的態度，只要從它那裡獲得過知識和欣賞的樂趣，就很滿足了。物歸其所，問心無愧，便是圓滿的結局。”超拔而通透的持物態度，讓人不由生出敬意。

(林濱，海峽文藝出版社副社長、副總編輯)

王世襄藏品

王世襄藏品

王世襄藏品

王世襄藏品

《文化生活報》木趣譚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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