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漢學家用不同的酒比喻中國文學,莫言是什麼酒

德國漢學家用不同的酒比喻中國文學,莫言是什麼酒

(德國漢學象顧彬)​

丨蔡小容

去年十月,德國漢學家顧彬(Wolfgang Kubin)來武大外語學院講座。他講:“Translation isoriginal.”——翻譯是原創,而不是對原文的複製。德諺有云“翻譯即背叛”,所以你不能指摘譯者的翻譯錯誤。“沒有什麼原文,我們不犯錯誤”,他這麼說未免偏頗了,沒有原文何來譯文呢?

這麼說則是中肯的:“原作與譯作的關係不能如雙手合十,而應如交叉緊握,各自獨立又互相依存。”他很愛中國文學。多年前,李白的詩讓他從神學轉向文學,具體說,是那首“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他的博士論文題目是《論杜牧的抒情詩》,想必那句“十年一覺揚州夢”也令他動心不已。他說唐朝的詩可以破壞德語的語法,至少是一兩行。這句讚美很含蓄,想想看,德語語法何其堅固——論語法,法語遠強於英語,德語更強於法語,而漢語,我們中文的語法是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德國漢學家用不同的酒比喻中國文學,莫言是什麼酒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

他講完了有人提問,問題聽來有趣,內裡銳利:是否二十世紀上半葉的中國文學是茅臺,下半葉的是二鍋頭?顧彬答道:詩歌仍然是茅臺,王安憶的小說是茅臺,而莫言等人的,只是汾酒。臺下歡然,笑語盪漾到了網上:那,誰是五糧液,誰是瀘州老窖?還有郎酒、仰韶、寶豐、杜康……好像討論這個話題需要先熟悉中國不同酒的品級與風格。

它們都是什麼品級?我一概不知,但從字面語感上覺得莫言與二鍋頭挺相配。我沒看過莫言的書。國內幾位與他大致在同一重量級的男作家的書我也沒看。如果不是考試或學位壓力,文學作品盡著自己愛讀的去讀就好。我的中國現當代文學博士論文題做的是嚴歌苓,從而莫言餘華劉震雲們都被我漏掉了。對於專業現當代文學研究者,這幾位大作家都是研究重鎮,但為什麼我卻不想看呢?我讀到孫鬱先生的一篇文章《文體的隱秘》,他的論說令我豁然開朗。他說,餘華、莫言這些重要作家,他們的長篇的成功之處並非文本里的深層語態,而只是故事本身。餘華的《活著》《許三觀賣血記》寫曲折、宿命的人間,隱含著中國的人間哲學,小說在深度上令人刮目,但文字卻有“西崽氣”,彷彿是翻譯文體。

莫言、格非等人也與他類似,他們的文字不是古中國認知血脈的延續,故爾他們的作品像一種海外舶來之物。這些優秀作家深受西方成熟的小說體系的影響,在結構和人物等方面多有受益,而本土文化的內功,因為忽視而減弱,他們從西方文學學來了小說的結構,卻不幸將中國文字的傳神功夫拋棄了。——對啊,正是此理!用西方的模式寫中國的故事,難免與國人的思維經驗相悖離,顯得“隔”,不“貼”。為什麼中國古典小說那麼好看,《三國》《水滸》《西遊》《紅樓》《儒林》《聊齋》,一代代的中國人百讀不厭?因為它們集中了國人對文學、歷史、社會、人生最精妙的感悟,包含著民族生活的隱秘與漢語的魅力,是我們血脈裡的東西。在這些方面有所了悟和著力的作家也同樣深具吸引力,如汪曾祺,他不像酒,他更像茶。

德國漢學家用不同的酒比喻中國文學,莫言是什麼酒

​莫言獲諾貝爾獎後,評論蜂起。有一篇《莫言的“染病的語言”》,作者叫孫笑冬(Anna Sun),她不談文學牽涉到的陷阱密佈的政治,而談文學的天然血肉——語言。她認為莫言的語言沒有美學價值,重複、老舊、粗劣。與孫鬱先生的觀點類似,她也說莫言的語言脫離了中國文學過往的幾千年歷史,不復優雅、複雜與豐富。這位作者我恰好知道,她1990年赴美留學,2001年在國內出了本隨筆集《藍色筆記本》,我當時應出版社之邀寫了一篇書評。一個十九歲的少女,心愛的作家是“雪芹”、“愛玲”、里爾克、普魯斯特與帕斯捷爾納克,行李中帶著一部書頁發黃的《紅樓夢》,帶著中文寫作的願望到一個不講中文的國度裡去生活。二十多年後,已是俄亥俄州凱尼恩學院助理教授的她寫出這篇評論,真是自然而然,初心不忘,篇末她提出期許:“作家必須始終沉浸於更為純淨的中國傳統文學的溪澗,即使遭逢最荒蕪的環境,也從未斷流。”(同步刊發於《文學自由談》)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