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維熙辭世丨張守仁:維熙的作品,是苦難之樹結出的花果

從維熙辭世丨張守仁:維熙的作品,是苦難之樹結出的花果

2019年10月29日晨,著名作家從維熙先生於北京病逝,享年86歲。

從維熙,1933年出生於河北玉田縣城北代官屯,1950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時間不允許我‘玩弄文學’,只允許我向稿紙上噴血。”1979年,他寫作《大牆下的紅玉蘭》,也因此被稱為“大牆文學之父”。

他的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說《大牆下的紅玉蘭》《遠去的白帆》《風淚眼》,長篇小說《北國草》《走向混沌》等。

从维熙辞世丨张守仁:维熙的作品,是苦难之树结出的花果

《北國草》

從維熙/著,李焙戈/插圖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1984年2月

“我的寫作信條、寫作方式是:‘月圓而歌’,‘月殘而泣’,絕不塗鴉荒言,而把真實當成書膽。後來的作品全是悲情的東西。我60多本作品裡,唯一還能找到童年、青春影子的,就是《裸雪》,這是唯一一部可以反映我過去的純真夢想的,除此以外大部分作品裡面都是中國歷史的血色真實,或是我們正在前行的艱難足跡。我想,我可以說在文學上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從維熙回顧自己的畢生創作後如此說。

今天,我們想通過從維熙先生的責編、《十月》文學期刊創始人之一張守仁先生的文章,回顧從維熙先生苦難的一生、與文學相伴的一生。

從維熙:苦難結出了文學碩果

張守仁

新時期之初,人民剛剛經歷了曲折的遭遇和深重的磨難, 翹首盼望著從各地迴歸的作家們把他們積累多年的豐富生活素材熔鑄成篇篇佳作,打破當時文壇荒蕪的局面,活躍人們的思想,豐富人們的精神生活。作家們不負眾望,先是詩歌、報告文學、短篇,接著是中篇小說,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出現了一個井噴般的創作高潮。維熙兄就是這一文學創作時期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大牆下的紅玉蘭》(以下簡稱《紅玉蘭》)振聾發聵,激奮人心。我在《收穫》上看到這部作品後,掩卷沉思,心想:只有被風暴捲到生活最底層的作家, 才能寫出這樣嚴酷、堅實、又有分寸感的力作。當時我和心武、仲鍔等友人正在編輯《十月》,因為沒有能拿到這樣有分量的稿子而深感遺憾。《紅玉蘭》是“大牆文學”的開山之作, 它解放了人們的思想,開闊了人們的藝術視野,把中篇小說這一文學體裁推進到一個新的階段。之後,維熙接連發表了《泥濘》《遺落在海灘的腳印》《遠去的白帆》等十多部描寫勞改生活的小說。他當時的創作態勢,猶如解凍後的一河春水,洶湧奔騰,一發而不可收。現在,當我們冷靜下來科學地審視,《紅玉蘭》等作品,暴露出一定的缺陷,帶著特定時期的烙印,但它們在當代文學史上所起的積極作用和所佔的明顯位置,是確定無疑的事實。

近二十年的勞改生涯,其中的屈辱、辛酸、困頓、凍餒, 常人難以想象。維熙曾在驕陽蒸烤的炎夏,赤身露體挖渠,休息時鑽進棺材裡遮陰。為了探望老母、幼兒,他騎著一輛破自行車從渤海之濱勞改農場趕回北京,朝發夕至,疲累不堪。三年困難時期,勞改人員們飢不擇食,吃牙膏、牙粉、鞋底、棉絮,吃癩蛤蟆,甚至吃毒蛇。一次大家集合在一起聽訓話,一隻帶翅膀的螻蛄從眼前飛過,有人一把抓住它就塞進嘴裡,吞進肚中……

50 年代初期,閱歷不多的維熙兄迷戀於屠格涅夫、孫犁作品的清新淡雅。在經歷了七千多個煉獄般的日日夜夜之後,他的文學之舟,再也駛不進美麗平靜的白洋淀,而呈現出一種嚴酷、冷峻、厚重、沉鬱的風貌,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苦難是一所學校。只有沉到最底層,才會經歷最卑微的生活,從事最艱苦的勞動,遇到聚散頻繁的、最複雜最多樣的人物和矛盾。正如《遠去的白帆》中的老者所說:“你喝了幾口水,沉到海底來了;雖說苦點,可是這兒既有魚蝦, 也有珍珠,還有不要臉的王八,橫行的螃蟹,咬人的鯊魚……比你在海面上撈海帶、海灘上撿貝殼不是強得多嗎?”維熙的作品,是苦難之樹結出的花果。尤其是他的《走向混沌》, 既真實,又感人;既有理性昇華,又有感性鋪墊,堪稱紀實文學中靈肉交織的佳作。

从维熙辞世丨张守仁:维熙的作品,是苦难之树结出的花果

90年代丁聰畫從維熙肖像

1995年4月初接到維熙兄約請我當他文集責編的電話時,我剛剛幫廣西賣藥材的青年女工闕小蘭修改完她那部四十萬字的長篇小說《愛人》。我本想稍事休整,但維熙是我好友,又是比我早出世五個月的兄長;我們曾先後工作於同一單位—《北京日報》,我們曾共住在一個衚衕—南吉祥衚衕。因此我欣然答應編輯這部近四百萬字的八卷文集, 由華藝出版社出版。那年 7 月下旬,我因稿中疑難問題,打電話給維熙,他悲痛地告訴我:“我母親去世了!”我一驚, 問:“伯母的後事處理了嗎?”他說:“處理了。一部分骨灰讓小從(維熙在美國工作的兒子從眾)帶走,一部分埋在昌平的墓園……”

接到這個電話,使我悲從中來,想起許多往事。“文革”中,維熙遠在山西勞改,他母親帶著小孫子就住在南吉祥衚衕一間十平方米的小屋裡。小屋裡僅有一床、一炕桌、倆板凳。窗外屋簷下,靠牆碼著一摞蜂窩煤。這間小屋南面,聳立著一幢吳姓茶葉商的三層樓房,故終日很少見到陽光。“橫掃一切”的風暴颳起之後,吳宅老太太畏縮樓中不敢出門。一天深夜,她悄悄委託我妻子買過火柴、蠟燭、剪刀等日用品,但不久就去世了。我岳母出身地主,也被趕回原籍崇明縣。維熙母親孃家是破落地主,也受到了衝擊,罰她掛牌掃街。冬天清晨,我聽到窗外笤帚聲在狹窄的吉祥衚衕裡嘩啦嘩啦響著,知道老人家又掃街了。有一天,維熙母親在堆著雪的衚衕裡掃著巷子。她十來歲的孫子安慰祖母說:“奶奶, 別怕,有我呢。”他幫著祖母掃了一程,才去上學。我聽了這個小學生的話深深感動。就這樣,我親眼看見祖孫倆相依為命地支撐著苦難的家。

伯母從年輕時就守寡,苦苦地把維熙拉扯大;維熙進入“大牆”後,她老人家又負起撫養孫子的責任。這是一位慈祥善良、堅忍不拔、令人敬佩的女性。我要說:這位堅強的母親,對維熙的成長來說,也是一所好學校。

在編輯過程中,我明顯感到,大概從 1985 年開始,維熙悲涼深沉的小說風格開始有了變化。他的創作手法多樣化了,有的作品如自傳體長篇小說《裸雪》,文學性更強、更鮮靈、更耐看了。那指甲草的故事,那雪野中與大山爺爺對話的故事,是多麼美麗溫馨啊。至此,我發現維熙是有多副筆墨才能的作家。

我不敢苟同的是,維熙兄常以“黃昏斜陽”自喻。對於一個成熟的作家來說,六十來歲正是如日中天的黃金歲月。我只想勸維熙少吸菸、少喝酒、多鍛鍊身體。健康是創作的資本。我們同屬雞,為祖國明天的早晨勤奮啼鳴,是擺脫不了的職責,願以此與維熙兄共勉之。

从维熙辞世丨张守仁:维熙的作品,是苦难之树结出的花果

《名作家記》

張守仁/著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19年8月

十月文藝

从维熙辞世丨张守仁:维熙的作品,是苦难之树结出的花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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