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北海:去哥本哈根出差,讓我看到了一些基本的社會福利

張北海:去哥本哈根出差,讓我看到了一些基本的社會福利

七十年代中,我去哥本哈根出差半個多月。

我沒有和同事住進他們的酒店。那裡遊客很多,也很吵。訂票的時候,我問旅行社,哥本哈根有沒有給年輕學生住的那種類似宿舍的簡單地方,他給了幾個地址,我隨便選了一個。

我的房間很簡單。一張床,洗手間,書桌,幾把椅子。房間正對面是個教堂,有個大鐘,每小時會響,幾點就敲幾次。旁邊是個小廣場,盡頭有個酒吧餐廳。我覺得這太方便了。

我和帶隊的同事說,讓我常做夜班,她很高興。我不想一早九點就去上班,這樣我可以多睡幾個小時,下午四點左右才去工作,儘管夜班比較忙,各個委員會的報告,決議草案,預算,等等,都是各個委員會寫好了之後下班,交給各語文組去翻譯。

有的時候,下班比較早,但也是清晨一點多了,夜班忙的時候,往往三、四點才完。可是不論幾點回到住處,我都看到小廣場盡頭那間酒吧,還開著。而且總有一對年輕男女在外邊小桌上喝酒。

有天夜班,我去了那個酒吧,點了烤麵包和牛油,一杯威士忌加冰,也坐在外邊小桌上。我和那對年輕男女點點頭,但沒說話。

過了好一陣,我告訴他們我就住在小廣場對面那個宿舍。我每天晚上下班都看到你們在這裡喝酒,你們不上班嗎。二人都說不上班。我沒有追問,他們卻主動說了。

是稅的問題。男的是數學教授,女的是醫生。二人的收入加起來很可觀,可是要扣掉百分之六十到七十的稅。他們情願離職,去領失業救濟金,比二人扣掉稅之後的收入還高。

我在想,這是社會福利造成的嗎?

酒吧正在放一首古典音樂。他們問我是不是遊客,我說不是。聯合國正在這裡舉行一個為期兩週的會議,我是來出差。他們說那你是從紐約來的,我說是。然後二人大罵美國,說沒有文化,搞什麼搖滾樂。我沒作聲。美國和搖滾也不需要我來為他們辯護。就這樣,喝完了酒,我就告辭。

會議開了一半的時候,丹麥外交部為聯合國來這裡開會的工作人員,開了一個大party。就在城內一個古老的遊樂場,Tivoli Gardens。

這個遊樂場我不清楚,可是Tivoli這個名字我有印象。剛到美國的時候,我住在西洛杉磯之旁的Santa wlonica一條街。街口有個電影院,就叫做Tivoli,專門放映首輪戲院剛演過的歐洲和美國電影。我看了不少,票價晚八點以後是一元美金看兩場,十點以後是五毛。

是在這裡,我才看到一些五十年代歐美名作。“400 Blolos”(《四百下》),“Breathless”(《精疲力盡》),“Virgin Spring”(《處女泉》),“The Seventh Seal”(《第七封印》),“Bicycle Thieves”(《偷自行車的人》),等等,每次看完,我都在想港臺電影。

臺灣當時一直在拍瓊瑤小說,一部接一部。要麼就是音樂劇,只有唱,沒有跳。香港也一直在拍二流三流武打片,和一些音樂劇。我在想,港臺搞電影的人不看歐洲電影嗎?難道不知道歐美電影已經拍了這種作品了?

有天晚上,戲院只有我一個人。電影剛開始,放映師在上面叫我說,老兄,就你一個人,我們都早點回家吧。在門口,他換了我那五毛。

1843年建成的Tivoli Gardens就在市中心,佔地不小。丹麥政府為我們準備的盤餐也很豐富。Tivoli還有各種音樂會,有古典,軍樂團,供成年遊客跳舞的音樂和年輕人的搖滾,還有個別餐廳酒吧。

我問當地徵聘的同事,怎麼這裡會有這樣一個遊樂場,而且免費遊玩。他說十九世紀初,一位軍官看到歐洲幾個大城1830年代的動亂,就建議國王建立Tivoli遊樂場,以發洩人們的情緒。果然,歐洲各地的抗議罷工沒有波及到丹麥。

有天早上,我上街去逛,叫了部計程車,叫他去湖邊那個美人魚。

我站在雕像旁邊,另外有幾個遊客在拍照。美人魚並不大,但坐姿很美。不知是誰設計的,好像全球都知道哥本哈根一個湖邊有這麼一座美人魚銅像。

我接著又繼續閒逛,沒走多久,突然看見一家中國飯館。我進去,大概午餐時間已過,只剩一桌老夫妻。我點了一客炒麵。還可以。一個年輕人見我像是個中國人,就過來說話。他說你不像是遊客。我說不是,聯合國一個專門組織正在這裡開會,我來工作。

我問他來哥本哈根多久了,他說快兩年了,是香港移民。他說,一直以為香港醫療服務很好,可是丹麥又是一回事。

他說去年他太太在哥本哈根醫院生小孩。一切免費不說,回到家中,接生的護士每個星期都會來看他們,身穿便服,像是朋友一樣,還總會帶些小禮物給母親或嬰兒。同時講一些新媽媽如何以母乳餵養,還說去買哪種溺布,如何包。

我打了個電話給一個英國朋友。他常住瑞典哥德堡(Goteburg),“哥德堡”是一個二手貨船交易中心,他為亞洲和東南亞一些貨運公司,接洽買二手貨船。但二手貨船究竟不是二手貨車,動不動就是好幾百萬美金。想來他的手續費也很可觀。

我告訴這位英國朋友說,我現在哥本哈根,去瑞典和你見個面,不在那裡過夜。難得我在北歐,這次不見,不知什麼時候還會再來。我說見他一下就直飛紐約。他下午來機場接我,帶我在市區逛了一下就去吃飯。

飯後取車的時候,他說你能想象瑞典和北歐的民主社會主義的福利是怎麼回事嗎。我搖頭。他指著他的車說,這個停車場是政府的,如果取車發現車後面的燈給撞壞了,對方沒有留姓名,電話,保險公司的話,是瑞典政府出錢為你修好。

在回紐約的飛機上,我想,這次去哥本哈根出差,可讓我看到了一些基本的社會福利。當然,美國也有一些基本的社會福利,像Medicare(醫療保險),Social Serurity(社會安全福利),可是比不上北歐國家。人家是一套相當完整的經濟社會政策,而美國在任者就指控它在走社會主義路線。

至於哥本哈根那對教授醫生夫婦,佔盡了好處,還欺騙政府。我想政府的任何政策,都會出現走漏洞的投機者。這像是中國那句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 完 ——

題圖為2018年2月18日,丹麥,哥本哈根城市街頭。來自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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