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深沉的過往

散文:深沉的過往

活著的另一半就是死亡。

曾經的我,是一個孩子,受了傷或是被爸媽用藤條抽打,都會流淚;上學了,所有的書本上都印著一行顯眼的字——眼淚是弱者才有的。於是,為了不做書本上說的那個弱者,我開始學會了堅強,眼淚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而去,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的眼角不曾有過一條淚痕。

念初中的時候,班上的兩男女同學打架,但我所見到的,只是那個女孩用手緊握拳頭,狠狠地砸在男孩的頭上,用腳拼命地踢著男孩的腳踝,嘴裡全是難聽的咒罵聲;從開始到結束,男孩都沒有動過手,甚至沒有說一句話,就像一塊木頭一般,立在那兒,任女孩打罵;兩人被老師叫去辦公室,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最後回到教室的時候,女孩眼裡全是淚水,而男孩那雙疲憊的眼睛裡,有深沉的目光,也有失望的神情,那一刻,我似乎明白,對於一個男生來說,不管受到任何不公平的待遇,不管經歷怎樣的揪心的事兒,他只能忍著,絕對不能發出聲來,更不能流淚。

人為什麼會流淚,流淚真的是脆弱的表現?

祖母離開的人世的那一瞬間,我完全變成一個孩子,淚水不停地掉下,那一瞬間,並沒有考慮所謂的弱者論,只是因為一個疼愛自己的人突然間離開自己,心裡很酸、很痛,就是想哭,眼淚是無意識掉下的;在淚水全然、盡致地流過之後,我發現:眼淚,也是上天賜予人類的財富,人不應該刻意的壓制它,它就像一條暗河,在你快活的時候,它從不出來,只是在你痛苦無助的時候,它才悄悄冒出來,那個時候,你才會知道,好像只有眼角的淚水才會無償的陪在你身旁,刺痛你那一刻逼近麻木的心,才能給你一些類似親吻一般的慰藉,才能讓你理解,原來,流淚,也是活著的一種方式。

散文:深沉的過往

某個夜晚,當我完全變成一個孩子,任憑眼淚從眼眶掉落,許多從未有過的念頭就像決了堤的河道,河水瞬間傾瀉而出,也慢慢明白,眼淚誠然是來自一個更深遠的源頭,好像只有臉龐的淚水,才能像芒刺一般刺激我們的麻木,才能像母親溫熱的雙手慰藉我們錐心的痛楚。眼淚流下的時候,心中有太多的苦痛,但是,它也能給我們一種活著的提示。

有些時候,我把對眼淚的敏感,轉移到可望而可及的物體上,比如說墳墓。到如今,對於那些立於眼前或是出現在夢境中的墳墓已經沒有一丁點的恐懼,反而多了一種牽掛、追憶和感知,就像是親情,在不知不覺中完成了對一個人的掛念,對往事的留戀,靈魂確乎找到一個家。這個時刻,童年的記憶,山上祖母的墳,還有墳墓旁邊的土地,就像電影的畫面一樣浮現在眼前,那座矮矮的墳墓與老屋一樣,成了兒時記憶的一部,是我鄉情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或許有人會說這很矯情,但這並不是個人的矯情和無知,面對殘酷的現實,走在蒼涼的大地上,一種透心的涼意襲來,還來不及防備,就快招架不住,這個時候,對於家鄉的眷戀之情,對那片生我養我之地的感恩之情,往往能給我一種心靈的安撫,讓我不至於奔潰。

曾經夢想有一天遠離鄉村,短短几年都市生活,讓我憧憬又彷徨,隨著生活對靈魂一點一滴的剝離,開始厭煩這種紛擾的生活習性,於是,越來越想回歸兒時簡單的生活,於是對於家,有了更多的眷戀,只是這眷戀裡多了一份因逃離和背叛之後帶來的痛楚,畢竟人不能像樹木一樣,被連根拔起過後,不會感覺到疼痛。

有人說:“新世紀出生的人大多是沒有故鄉的。”就目前的發展來看,委實如此,今後的孩童,對於故鄉的概念,,恐怕也只是在填寫人生的各種履歷時,在“出生地”那一欄寫一個城市的名字,但是他真的可以擁抱一座城市,把一座城市當做有血有肉有靈魂的故鄉嗎?古語云“倦鳥思巢,落葉歸根”,老人們都是把埋有先人屍骨對的地方稱作故鄉或故土,那我開始懷疑:一個人沒有見過自己的祖輩,也沒有見過祖輩們的墳墓,那他對故鄉的感情會不會因此而打了折扣,會不會成了無“根”的遊子?人們都說:“土葬改為火葬,文明瞭一大步。”事實卻非如此,伴隨著文明的進化,傳統意義上的墳不斷變異,能從墳墓裡散發土壤的氣息,逐漸被青石板消解,就像眼前的詩意被現實所擊破一樣,早已經沒有了原味。如果有一天,我們生活的大地上沒有了褐色的土包,那樣的泥土裡沒有了屍骨血肉,沒有人的氣息,大地將會是怎樣一種貧瘠和灰暗。

散文:深沉的過往

祖母曾說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心裡總是帶有幾分疑惑,有些時候,白天經過繁華的街道,身旁經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車水馬龍,一棟棟玻璃鋼牆密佈街道的兩旁,耳旁充斥著喧囂與陶醉,但是夜裡怎麼總是夢見已故的親人,一座座墳墓,綿綿山丘,甚至是某個墳突然破裂,奔出一個鬼魂,朝我撲來,這樣的夢境往往伴著一陣驚懼,猝然而醒,睜開眼,四周一片黑暗,在寧靜的空間裡,我居然仔細回想剛剛的夢境,卻沒有了夢中的驚慌,反而多了一份懷念;夢見死去對的祖父祖母活了過來,夢見活著的親人死去,這是驚悚?還是內心的一種眷戀?等到平靜下來,我逐漸感到這種對故土的懷念,集中傾注於對母親的依戀和牽掛。不需要時刻念在嘴邊,不需要天天回家看看,只需要把一份愛置放在一個安靜的地方,讓它溫暖心靈。

我始終習慣不了城裡人的浮躁和盲目,習慣不了城裡人的冷漠,一座城市的孤獨,往往與遠離土地脫不了干係;而真正屬於靈魂,聯繫著骨肉和土粒的,卻是大多數人不願提及的墳墓。

中元節的時候,老家還興燒紙錢,長方形的紙片上印刻著一串串銅錢的模樣,老人們說陰間還是用銅錢,現代的紙幣行不通;七月半的時候,日落黃昏,你可以看到每家每戶的門前,都擺放著紙堆,不一會兒,就會有人把紙堆點燃,成了一個個火堆,火堆挨著火堆,縷縷青煙徐徐騰空,火堆旁背影靠著背影,一個老者嘴裡唸唸有詞,幾個孩子在火堆旁追打,一隻黃狗像是在追逐著什麼,夜幕已經降臨,夜風吹來,空中翻飛著黃色的紙錢,在半空閃爍著紅色的花火,那兒地上的灰燼,成了天地的顏色,包裹著夜幕下的大地。

一個清晨,我在路旁的亭子裡發現一柱燃著了香,心中陡然生髮一種佛性和神諭,雙手不由得合二為一,雙目緊閉,虔誠的鞠了三個躬,不敢有絲毫懈怠,卻不知道為誰祭拜,不知道向誰禱告,不知道向誰懺悔,只是盡力忘卻心裡的雜念,就在那個明亮的早晨,我彷彿覺得自己接近佛,接近萬法歸一的境地。

許多個夜晚,我都想找一個誰也認不出我的小酒館,大醉一場,僅僅只是為了痛快的哭一場,但這些念頭缺始終沒有變成現實,一路走來,酒喝過了,也醉過,可眼裡的淚始終沒有落下。曾經路過一條河,河的兩岸綠草茵茵,信步走在河灘上,身旁走過太多的風景,還來不及欣賞,眼淚掉落,急忙找尋到一棵靠近橋邊的柳樹,不停地哭泣,卻也不知,身後是否有人這樣說:“看,這人不是酒鬼就是神經病!”

一座城,有無數間房子,可是,想哭,你找不到地方,想麻痺,出門便可。

假如來到祖母的墳前,即是是一個陌生人的墳前,如果僅僅想哭一場,還要非得攜帶兩瓶酒,還非得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待到酒燒喉嚨過後,神經麻痺,放聲大哭?只要你能在墳前跪拜一下,或是恭敬的鞠三個躬,就足夠了;也許這就叫文明,城市也開始有自己的風水寶地,選一塊山清水秀的地,讓城裡的人把親人們集中安葬在一起;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有幸看到那些所謂的“公墓”,遠觀,不到一尺高的青色石碑,在漫山遍野裡一行一豎的排列著,像秋後被收割後的稻子的茬子,誠然不像真正的墳墓。一排緊挨著另一排,一個擠著一個,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被陌生人跨來跨去,有時候,不小心把石碑碰倒,依然若無其事的走著,全然覺察不到有何不妥,也感受不到逝者的呼救。逢年過節,這些公墓就像公園一般熱鬧,就像城市的十字街頭,川流不息,到處都是昂貴的花,夕陽西下,人走花殘,滿山一片狼藉,不忍觸目。

有些時候,坐在列車上,常常可以看見一些散落在路旁、田間、山丘上如同野花般絢爛的墳頭,心中肅然起敬,開始了對生的思考,對死的追問。在這些墳前,你經常可以看見一頭黃牛橫臥在旁,就像大地之神在墳前撒下種子,過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看見一個土地的孩子,調皮的向天空撒尿。你並不會覺得這樣的場景很粗俗,那一瞬間,你或許可以在一種質樸和原始的環境裡,明白生命的意趣,才具有生命和靈魂的意象,才能明白童話和寓言的深刻。

有一個暑假,我一個人走在鄉間的小道上,小道的兩旁,是蓊蓊鬱鬱的樹林,空氣裡只有我的呼吸聲,葉片的震動聲,走過一段路程,突然眼前明亮了許多,樹林被茅草地代替,這個時候,我停下腳步,定神一望,山頭有幾十個墳包,我心想,幸虧沒有踩在墳墓上,可等我想坐下的時候,才發現在我的腳下,原來還有一個不大的土包,滿山的茅草就像綠色的海洋,而它就像熟睡的孩子,隨風搖擺的茅草,在運動中就像均勻的呼吸。我心裡有些激動,用手抓了一把墳墓上的泥土,那一瞬,我彷彿覺得手裡的泥土沉重萬分,那些泥土裡,彷彿還有逝者殘留的氣息。一時間,我回到了童年,那幾年,眼前這些墳墓裡的人,正抱著我親吻。

夜深了,一個低沉的聲音,似有似無,月光如水,時隱時現,心裡又生長一份清涼,眼前,似乎又多了一樣東西,看似很近,其實很遠。

散文:深沉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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