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直面慘淡的人生,正視淋漓的鮮血

魯迅:直面慘淡的人生,正視淋漓的鮮血

時代之於魯迅。

如果你問我時代和人的關係是怎樣的?

那麼,我可能會說,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時代於我,我“攀炎附勢”,是屈服,是屈辱,是生存,是苟且,也可能是“勢利”,我是寄生者;另一種是我與時代,我始終是我,獨立的人格,勇於直面現實,敢於發起戰鬥,我要改變世界,我與時代共生長。魯迅屬於後者。

至於說,我不想改變世界,也不想被世界改變。這樣的“時代與人的關係”,說實在,除了語言邏輯上似乎有一定的可能性,現實大概會讓他明白希望與虛妄是可以相通的。

我們都知道中國第一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是作家莫言。其實,早在莫言之前,魯迅就已經提名過,那是在1927年。但是,面對這樣的殊榮,魯迅表示自己不願意接受諾貝爾獎的提名。無疑,這很讓人費解,畢竟別人想都不敢想的榮譽,同時這也是為國爭光,是實力的證明,何況在當時諾貝爾文學獎同樣有著一筆可觀的財富,為何他會甘願放棄呢?

如果問,什麼是大格局?我想這就是了。個人的名利和國家及文化相比,國家在前,文化在前;在財富和名譽面前,他選擇對民族、文學負責;在現在和未來之間,他保持理性,選擇了未來,這就是魯迅的大格局。面對諾貝爾文學獎的殊榮,他始終將國家利益放在前面,對民族和文學負責,在他看來,“中國新文化只是剛剛進入一個發展的時期,倘若在起步之初就有人因此獲得了諾貝爾獎,那麼會讓中國文壇以為中國的文學成就已經可以和世界文壇並駕齊驅了,這對於我們這個民族和整個文學界來說都不是好事情,容易讓人產生虛榮感和無知的傲慢。”

關於個人,魯迅有自己的思考,他表示自己不想被盛名所負累。“如果因為得獎以後變不能繼續創作或者今後的創作只能寫“翰林文字”那就得不償失了。”說到底,文學最好的饋贈是文學本身,把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好,去影響更多的人,這對於國家、民族、文化、文學,才是負責的表現。事實上,世界上有很多了不起的作家,在獲得諾貝爾獎以後,就再也沒辦法寫出好的文學作品。我想,正是這份平常心,正是這份理智和清醒,讓文學的路走得更遠,影響更深。說到底,當你實力達到了某種程度,很多東西都是該得的,是饋贈,是禮物,但一定不會是最主要的。

這就是魯迅,在那樣的一個時代裡,他選擇了對文學負責。

童年之於魯迅。

提到魯迅,我想和我同一輩的人,甚至好幾輩的人都有相同的經歷:魯迅不就是那個讓人咬牙切齒並常常出現在“熟讀並背誦全文”背後的作者嗎?這是關於我們的童年。關於這一點,自然有各種解釋,從教育、讀書上:“書讀百遍,其義自見”算一種;“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這算一種。前者是理解,後者是運用,沒有理解,就談不上運用。這是我的理解。

就像我們當年不理解為什麼要背書,為什麼要背誦魯迅的文章,以及為什麼要讀書,我想魯迅心中也會有一個疑問:這個時代怎麼了?我的童年為何會這般?

那麼,這個時代又哪裡不同了呢?站在當下我們斷然是不能夠理智且清醒的認識現在我們的時代,至於未來,同樣無法預測。我想,這一點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公平的。於當時的魯迅而言,我想,他和我們一樣對那時候的時代、當下同樣的困惑:這是怎麼了?未來將如何?

不過,作為後來者的我們,現在可以從多方面去了解魯迅那個時代發生的事情。魯迅所處於“1881年-1936年”的時代,是正處於中華民族面臨“生死存亡”的時期。

“1894年—1895年,日本挑起甲午中日戰爭,中國失敗,戰後簽訂的中日《馬關條約》,大大加深了中國半殖民地化。1900年日本參加八國聯國侵華。 1915年,日本向袁世凱提出滅亡中國的《二十一條》。1913年,日本製造“九·一八”事變,從而揭開侵華序幕。1932年,日本製造“一二八”事變,進攻上海。”

在這樣的特殊時期,從“光緒”到“宣統”,再到“民國”,這樣一個多重變革的時期,而魯迅也從一個富裕的官僚家庭,到家道衰落,甚至期間生活艱難,靠以校對書稿補貼生活。這樣的豐富背景,這樣的一個特殊時代,再加上他飽嘗冷暖的特殊經歷,對他的思想上是否有過動搖,從而更加堅定呢?

若只是從時代上而言,可能從“中國清朝末代皇帝”愛新覺羅·溥儀身上就可以窺見一斑,但終究魯迅只是魯迅。那曾經的光環在他祖父周介孚鋃鐺入獄時,已經沒有了光芒,再加上其父親周伯宜又抱重病,家產中落。至此,他淪為眾人中的一個,往後他也始終站在人民群眾之中。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生活在群眾中,又高於群眾。

這是因為藝術,因為文學,同樣也因為他的根在那!國家是故鄉,人民群眾是同胞,他沒有選擇逃避,而是像勇士一樣,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於是,就有了我們現在看到的那些犀利、深刻、豐富的作品。

這和他的童年是分不開的,不論是對他的父親,還是對祖國,他始終懷揣著某種愧疚,希望通過自己的能力去彌補這份愧疚。不幸不是逃避的藉口,不是坐視不理的理由,不是自己能力弱就不作為,更不是沒有人站出來就躲在人群中,而是敢於質問、敢於發起挑戰,勇於探索,勇於開創。現代性、自由性、批判性和戰鬥性,這是生命力,是武器,更是藝術。有血有肉,有溫度有情懷,有著某種深切的關懷,和對未來,對文學的負責。

於是,就有了一篇篇令人動容、令人深思的作品。

職業之於魯迅。

關於魯迅的職業,最初他是學醫的。醫治人的健康,健康可以說是根本的東西,一個人不健康,他的思想也就容易跟著扭曲。沒有健康,就沒有希望,更不會有什麼未來。沒有健康,就容易陷入一個人的世界裡去,會缺失掉最重要的部分,而只顧著生存,甚至沒有了思想。

從《藤野先生》一文可知,魯迅是1902年到日本留學的,他在東京學習時的所見所聞讓他感覺到痛心。那時,他選擇的是逃避。“清國留學生”醉生夢死,不學無術,實在令他失望,所以選擇到偏遠的仙台醫學專門學校去。他不願與那些“清國留學生”為伍,躲開他們,到一個還沒有留學生入學的地方學習,以圖清淨。

但是,我們都知道,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尤其是不得不面對的問題,這就像是一個宿命。無論他逃到哪裡,怎麼逃,他最終始終過不了自己的那關。因為他的心在那裡。

是的,他的心始終關注著國民命運、國民思想,即便他把自己藏起來,他的思想也還是會痛苦著。在仙台,他強烈地感到弱國子民的自卑,即便那裡有一個特別關愛他的老師藤野先生,他也還是會發出“中國是弱國,所以中國人當然是低能兒”的悲嘆。

再加上“看電影事件”,他從日俄戰爭中殺中國人的場景中敏感地意識到國人的愚昧無知,他感到中國國民精神上的麻木是比身體上的病疾更為可怕的劣根,這劣根是非得靠文學才能醫治的頑疾。

就是這樣一種意識,這樣的一種精神,讓他作出了改變。這一次,他不再逃避,他奮起反抗。對抗的既有自身的自卑,更有對國人,對國家深切的關懷。他的心裡始終裝著的是國家、民族。

因為對晚清朝廷的失望,他到日本留學;因為對留學生的失望,他又遠赴仙台。他因看見而失望,因失望而逃避,最終,他選擇了直麵人生,從而走上“棄醫從文”,改造國民性的道路。

這部分於作品的影響而言是至關重要的一部分,這是他絕大多數作品的核心。我們可以從他的散文、雜文、小說等多方面清楚的明白他在表達什麼。那些批判性、諷刺性、及各種令人痛心的小說作品中的人,小人物,大人物,一個個活現了當時那個時代的面貌,令人痛心,令人為之動容。

從文學的角度,他的職業同樣對寫作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我們都知道,所謂看病,有這麼一個過程,叫“望、聞、問、切”,還有一個詞叫“對症下藥”。醫學,從某種角度而言,它是分析,是判斷,是醫治,是人性。需要了解什麼是正常的,什麼是不正常,需要與時俱進,需要嚴謹、科學,以及懂得適可而止。而這些,在魯迅的文章裡就常常可以看見。

國學大師劉文典教學生寫文章時,只說了“觀世音菩薩”五個字,諸生不明所指,他解釋說:“觀”是要多多觀察生活,“世”是要明白世故人情,“音”是要講究音韻,“菩薩”則是要有救苦救難、關愛眾生的菩薩心腸。

我想,這個和醫學的“望、聞、問、切”是相似的。正因為如此,讀魯迅的作品似乎總能找到很多細節可以去琢磨,可以去思考,對人性的洞察和理解,以及對國家、民族的啟示意義。

健康是重要的,但若沒有了信仰,沒有了追求,沒有對國家、民族深切的關懷,那麼,這樣的藝術是毫無價值的。而魯迅的作品,恰恰包含了這些,給予文學以更多的可能性,並讓人感受到文學的力量,思想的力量。

文學之於魯迅。

在文學上,就如蔡元培在《魯迅全集》中所言:

“魯迅最開始是受清代學者的影響,所以他雜集會稽郡故書,校嵇康集,輯謝承後漢書,編漢碑帖,六朝墓誌目錄,六朝造象目錄等,完全用清儒家法。

與此同時,他又深研科學,酷愛美術,所以從某種角度講他又不為清儒所困囿。而且他在其他方面也有所發展,例如科學小說的翻譯,中國小說史略,小說舊聞鈔,唐宋傳奇集等,已打破清儒輕視小說之習慣;又金石學為自宋以來較發展之學,而未有注意於漢碑之圖案者,魯迅先生獨注意於此項材料之蒐羅,這是一個新的開創;隨之而來的就是引玉集,木刻紀程,北平箋譜等等,都是舊時代的考據家、賞鑑家所沒有濡染過的東西。

這既是愛好,更是洞見,同時也是對文化的貢獻。

魯迅閱讀的書,經歷的事情,這種種不忍見、不忍聞的事實,再加上他自己又有一種理想的世界,蘊積既久,非一吐不快。那時他既博覽而又虛衷,對於世界文學家之作品,有所見略同者,儘量的迻譯,理論的有盧那卡爾斯基,蒲力汗諾夫之藝術論等;寫實的有阿爾志跋綏夫之工人綏惠略夫,果戈理之死魂靈等,描寫理想的有愛羅先珂及其他作者之童話等,佔全集之半,真是謙而勤了。“借他人之酒杯,澆自己的塊壘”,雖也痛快,但人心不同如其面,環境的觸發,時間的經過,必有種種蘊積的思想,不能得到一種相當的譯本,可以發舒的,於是他便開始自己創作。

魯迅的創作,除墳,吶喊,野草數種外,均成於一九二五至一九三六年中,其文體除小說三種,散文詩一種,書信一種外,均為雜文與短評,以十二年光陰成此多許的作品,他的感想之豐富,觀察之深刻,意境之雋永,字句之正確,他人所苦思力索而不易得當的,他就很自然的寫出來,這是何等天才!又是何等學力!

綜觀魯迅作品全集,涉及方面廣,視角蹊徑獨闢,為後學開示了無數法門,所以自認為敢以新文學開山目之。”(部分刪改)

無疑,魯迅是偉大的,這種偉大猶如他自己所言:“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是的,他經歷過,他理解了,他寫出來了,他影響著很多很多的人,喚起人們愛國的良知。同時,他始終和人們站在一起,直面慘淡的人生,正視淋漓的鮮血。


謝丹儒

2019年11月於廈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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