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所愛,一生所愛

一生所愛,一生所愛

總有一些事物如棉絮,用來順手填塞時間的空洞,比如一首歌。

下雨天陰暗的午後,空氣涼薄而繾綣,穿絲綢睡衣,赤腳在地板上走來走去,腳底有微微涼意漫生,如蛇毒緩緩向上發作,或者心緒蕭索蜷在沙發上,看黑色茶几中央泛起一團淡淡白光,半杯水在光線裡靜默——此刻耳邊正響著音樂,單曲循環,是《一生所愛》。

彷彿總也聽不夠,蒼涼的旋律,掠起一陣陣心頭風沙,一個人,一匹馬,看不到盡頭的路途。無垠的曠野裡,時間紛綸凋落,那些深愛過的人,無緣相守的淚和笑,飄落在雲天外。

海子說:命運不是風,來回吹。命運是大地,走到哪,你都在命運中。

盧冠廷的聲音如大地,溫暖,滄桑,有讓萬物生長或頹敗的力量,陷入其中便無力逃脫。那個相貌溫厚的男人,眼神乾淨明亮,笑容粗樸暖和,像秋日的草墊,給人能靠一靠的安全感,微微向下的八字眉裡有柔和的力道,順服自己也順服這個世界。他唱這首歌的時候,並不完美的聲線,順服了無數人的心。

二十幾歲時看《大話西遊》,其實劇情都沒看懂,只記住了那句經典的臺詞: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情擺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會對那個女孩說三個字,我愛你,如果非要加上一個期限的話,我希望是一萬年。

一生所愛,一生所愛

年青時不懂愛,總覺得一萬年的愛情才比石堅,比命重,比歲月長,憧憬著由自己愛著的男孩親口說出來,然後等他像至尊寶那樣的蓋世英雄一般風風光光來娶。

後來,那些驚雷一樣的歡啊,流水一樣的情啊,鑼鼓喧天的愛啊,都在時光裡漸漸黯淡了,曾經的小仙女脫了羽衣,曾經的英雄卸了鎧甲,心甘情願繫了圍裙抱著孩子在塵世油煙裡做普通的飲食男女。二十年後再看《大話西遊》,才看清楚一萬年的愛情是用來騙不經世事的小姑娘的,有什麼一生所愛,不過愛而不得罷了,不過不愛已成習慣罷了,一萬年太久,不及掌心隨時握住的一點溫暖。

跟著母親讀《聖經》,對裡面關於愛的定義百思不得其解: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愛是不狂妄,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他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這哪裡是愛,分明是所有美德的組合。擁有這種愛的人,不是聖人,就是上帝。得到這種愛的人,看似幸運,實則多麼可悲。

因為這樣的愛就像太陽的光芒,是完美而且恆溫的,分攤給芸芸眾生都是一樣的,一棵樹和一隻鳥是一樣的,一個人和一隻螻蟻是一樣的,一個國王和一個乞丐是一樣的。既然我們都一樣,那愛和不愛又有什麼區別。“滿堂兮美人,忽獨與餘兮目成”,我們想要的愛,不就是比別人多一點點的不一樣嗎。

倒是世間無數相愛的小兒女,輕易便走向《聖經》的反面。愛啊,愛是恆久傷害、又有傷害。愛是嫉妒、自誇、張狂、害羞的事。求一己的益處,輕易便發怒。計算人的惡,不喜歡真理,只喜歡不義。凡事計較,凡事懷疑,凡事悲慼,凡事絕望……就像賈寶玉和林黛玉,白晶晶和孫悟空,紫霞和至尊寶,就像塵世中無數痴痴纏纏的男人和女人,你和我和他。這樣的愛,不完美,扎人,卻如同毒品,讓眾生淪陷,不能自拔。

古希臘的神話裡,世間相愛的兩個人,必得被愛神丘比特的金箭射中,才能最終獲得愛情,白頭到老。是否從一開始就註定愛是一場傷害,被金箭射中的兩個人,只有僥倖不死,才能在愛裡重生,攜手走進婚姻的殿堂。可婚姻並不是理想的保鮮箱,人們說戀愛是一場輕微或嚴重的死,婚姻是墳墓,是圍城,而愛,算起來就是從未死到走向圍城的那一小段路程吧。

一生所愛,一生所愛

愛情一開始總是極好的,到最後,雪白的團扇丟進篋筐裡了,有情人變成蝴蝶飛走了,新人的笑聲掩過舊人的哭聲了,站在江邊痴望的女子化成石頭了,原本最有可能恩愛一生的陸游和唐婉也只剩下沈園粉牆上幾行斷腸的詩句了。“苦海,翻起愛恨,人世間難逃避命運”,人在無力的時候,都會想起命運,人在無奈的時候,都會把一切歸咎給命運,豈知命運尚有跡可循,人心卻是最變化莫測的啊!

前幾日參加同事兒子的婚禮,在萬眾矚目的熱鬧裡,聽新郎對新娘說“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驀然想起,這滾燙的情話,年輕時也曾飛過耳邊,一時竟想流淚。那世間最美的誓言,原是經不起時間的,可它依然美的讓人心碎。

終於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聽《一生所愛》了,因為我們從來都不能拿一生去愛一個人,因為我們曾經用心去愛的那個人總是在半路就走失了,因為有遺憾,不甘心,因為愛是那麼美,它就是凡人的宗教,普通人的信仰,一無所有的人的奢侈品,值得我們用一生去期待,去向往,去追尋,去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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