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為鐵路治病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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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巡線

我们是为铁路治病的医生

青龍橋養路工區院門

我们是为铁路治病的医生

閆全忠工長展示老信號燈

我们是为铁路治病的医生

“之字形”線路進京方向

我们是为铁路治病的医生

青龍橋工區的探傷工

在八達嶺的山溝溝裡,有一座不起眼的青龍橋火車站,經受過一百多年風雨洗禮卻活力依舊。“中國鐵路之父”詹天佑主持建造的京張鐵路上那處最著名的“人字形”折返點,就在這裡。千年古道、不變的“之字形”交叉鐵軌,100多年後的今天一直還在使用。

10月25日,記者驅車近兩個小時到達青龍橋養路工區。走進養路工區的院子,最先進入視線的是院兒北邊一排整齊的平房,用來辦公、住宿。院中間是一大片菜地,已看不到什麼收成,之前搭的架子兀自站立在隴上。從開著門的宿舍看進去,一張單人床上,一床疊成豆腐塊的被子,此外便不見什麼擺設。

從最東頭的小屋裡,迎面走來了閆全忠,他是青龍橋養路工區的工長。閆工長今年52歲,面龐上刻了深深的皺紋,他管轄的32公里的路段隸屬於北京工務段康莊線路車間,是百年老線又都是在山區。說起來,閆全忠已經幹了34年的養路工,剛到青龍橋站時還是個小夥子。如今站上的15個工人裡,只有三個人比閆工長歲數稍大。更多的年輕人有來有走,唯獨閆工長像一顆鐵打的釘,釘在山溝溝裡,一釘就是26年。

很多實際問題必須依靠工人純手工作業

青龍橋工區的院門,幾乎鼻子對鼻子地對著著名的“人字形”鐵路。火車過青龍橋時,詹天佑設計運用了“人字形”線路——北上的列車到了南口就用兩個火車頭,一個在前面拉,一個在後面推。到青龍橋,列車向東北前進,過了“人字形”線路的岔道口就倒過來,原先推的火車頭拉,原先拉的火車頭推,使列車折向西北前進。

閆工長說,所謂“人字形”、“剪刀股”都是老百姓的俗稱,它的技術名稱是“之字形”。如今青龍橋站已經不再辦理客運業務,動車組列車進入車站後技術停車一分鐘,換方向後開走。

和高鐵動車幹線鋪設的無砟軌道相比,青龍橋線還沿用的是有砟軌道。 “這32公里鐵軌光曲線就85條,特別是186的曲線半徑非常小,是中國當時運營的最小半徑。”閆工長說。曲線轉向半徑小,對行車非常不利,之字形軌道高差容易出現問題,也對行車不利。“很多實際問題必須依靠工人純手工作業”。

閆工長指著“之字形”說,這裡還有個特點:進站區的坡度是28.9‰,出站區的坡度是30‰;最大的坡度在居庸關,37‰;曲線多,鐵軌的接頭也多。“光接頭就有3200個”,需要養路工用肉眼觀察裂沒裂,用錘敲松沒松,“每一個都要檢查到”。

養路工看著“五大三粗”,乾的卻是“最精準的”技術活

每天在鐵道上巡路是養路工最主要的工作,被他們稱為“上線”。打眼一看,大多工人被長年的風雨洗刷得都挺“滄桑的”,不過,看著“五大三粗”的養路工,乾的卻是“最精準的”技術活。“小到一個接口螺絲,大到一節鐵軌枕木,絲毫馬虎不得。”閆工長說。

“冬防斷夏防洪”是養路工人的工作特點,越是糟糕的天氣越要全力以赴及時上線檢查,必須“以雨為令,以風為令”。他們最怕颳風下雨下雪,怕的不是吃更多的苦、受更多的累,怕的是無處不在的安全隱患,“提心吊膽,看了又看”。

今年降溫快,春運也早於往年,從10月1日起,就提前啟動了秋季大修。山區鐵路情況複雜,軌道短、接頭多、曲線半徑小、地勢高差大,比其他地區無縫軌道的養護內容更為繁瑣。再加上今年乘坐S2線去世園會的旅客激增,增開的客運壓力讓老線頗為“疲憊”。世園會剛閉幕,站上開始儘早給老線“鬆鬆筋骨”,做好“體檢”。

前些天探傷檢查,養路隊就發現了一處軌道的軌眼裂了。軌眼,就是鋼軌上打進螺栓、扣件的孔洞。閆工長解釋說,山區鐵路短軌多,青龍橋工區內有25米、12.5米等長度的鐵軌。軌道短,接頭就多。列車來回碾壓,就會造成軌道接頭的震動,時間長了,負責固定的螺栓、扣件等位置難免會出現崩裂的情況。平時,探傷機像做B超一樣,給鋼軌“拍片子”診斷。一旦發現問題,就由線路工及時更換維修。

說話間,閆工長拾掇著手邊一片鐵傢伙,準備上線換軌。他指著鐵道說,“這是京張鐵路71公里處,前幾天工人們在第29號軌道探傷時,發現有裂傷,已經申請了‘天窗點’進行更換。京張線來往列車多,必須由鐵路部門給出可以作業的‘天窗點’,才能開始幹活。”

吊軌車、翻軌器、內燃機扳手、撬棍……每樣鐵疙瘩都得有幾十斤重,閆工長跟它們打了幾十年交道,手裡的傢伙什早就盤得鋥亮,用起來得心應手毫不吃力。

今天要換的這截軌道,長12.5米,是條短軌,位於京張鐵路71公里400米處。三四個線路工人背肩扛,把要替換的軌道運到現場,只等作業時間一到,就上手更換。下午2點40分,接到上級部門的指令,作業開始!

等候在道邊的七八位工人立刻上前,開始麻利又緊張的換軌作業。先是兩臺帶軲轆的吊軌車推過來,一頭一個,卡口扣住即將上崗的新軌,一撬一推,在舊軌旁平行放置。這邊兩臺內燃機液壓扳手立即分別從兩端開始,逐個擰開螺栓、扣件。準備就緒,再用吊軌車將舊軌道翹起拖走,然後將新軌入位,每根枕木處都逐一用水平尺標平並安裝扣件固定。這一通換軌全程用了20來分鐘。

再看換上去的新軌,和線路融為一體,毫不突兀。閆工長笑說,這根“新軌”其實也是“舊軌”。它叫再用軌,是其他線路由於規格等原因進行鋼軌更新時,替換下來的老鋼軌。新鋼軌的軌頭寬,要想用熟還得經過一個長時間打磨的過程。“在這種山區老線路上,更適合使用這種已經打磨好的再用軌”。

32公里線路、23組道岔、超過3000根鋼軌……這些數字像是長在閆工長心裡。

帶班的這些年,沒有出過一例事故

在閆工長的辦公室裡,兩張簡單的工字桌背靠背,一臺電腦一部電話。最醒目的是白牆上掛著的“安全揭示牌”,截止日期、班組、車間、段的安全生產天數,每天用紅色的數字更新。問閆工長可曾遇到過什麼事故?他一笑,“我帶班的這些年,沒有出過一例事故。”

倒是時常會遇到些讓他尷尬的事。 “有個流傳最廣的段子形容我們:遠看像要飯的,近看像逃難的,走到跟前一看,工務段的線路工”。雖然當玩笑說,閆工長覺得其實是挺真實的寫照:即便是高鐵飛速發展的今天,養路工在社會上也沒有得到普遍的尊重。有一次在北京南站,他看到一個媽媽領著孩子指指點點進行現場教育,“看看,不好好學習,將來就得幹這個。”

有幾次驚心動魄的排除險情讓他記憶猶新。2016年,八達嶺高速(現京藏高速)上,有一塊大型L磚掉在鐵軌上,被巡路工及時發現,“那塊磚怎麼也得有300多斤重,好幾個人抬出去的”。事後大家想起來都後怕,“這要是火車撞上可了不得,一下就得翻車了”。路局獎勵了一萬元,全站上下高興了好一陣子。

還有一次,是2017年在青龍橋站下行70km200米左側,閆工長記得清清楚楚,一棵直徑40多釐米的臭椿樹被大風颳倒,深深砸在鐵道上,“工人發現後,連忙把行進的S215列車及時喊停”。

閆工長的家在延慶,離站上不遠。但是在鐵路上的34年,他沒一個節假日回過家,“一到節假日必須值班”。當了工長,責任更是重了許多,“安全工作是最最重要的”。交上來的單子他反覆核查反覆去線上看。他要求嚴格,遠遠地就能發現被風颳下來的小樹杈,“趕緊去撿出來”。

除了日常工作,閆工長還手把手地帶徒弟,理論上的知識他要講,但最重要的是實踐。“不同於新的幹線,在這裡更需要人工技術來解決問題”。一個活,手慢的幹40分鐘,聰明的10多分鐘就搞定了。站上有三個年輕人,雖然是籤的勞務,但是閆工長帶得盡心盡力。

和三十多年前自己當學徒時相比,閆工長覺得現在的年輕人輕鬆多了,“我當徒弟時候講的是‘洋鎬耙鎬大拉叉’,全部是純手工活。先讓你學會‘貓腰一棵鐵’,幹得最多的是拿刨鎬刨枕木,說的是每天你得幹出多少活來,最後腰都直不起來。”

當師傅的喜歡悟性高的徒弟,閆工長現在的徒弟馬亞偉上手能力強,會使巧勁。閆工長一直憋了個願望在心裡,“山溝溝的條件咱改變不了,但決不能委屈了孩子們。想好好發展,就得努力學技術學本領。”並非是憑空嚮往,青龍橋站也出過段長,這讓年輕人信心倍增。

徒弟們找不到媳婦兒是閆工長最大的心病

站上15個人的吃喝拉撒閆工長都要操心。段上給配了米麵糧油,蔬菜呢?他領著工人在院子裡開了幾畦地,空閒時種上黃瓜西紅柿豆角辣椒,“一個是能省些錢,一個也是找點兒樂趣”。夏天帶班去巡路,掐幾條頂花帶刺的嫩黃瓜裝包裡,大家可高興了。“每年從六月到九月基本不用買菜,種的辣椒夠我們吃一年的”。

徒弟就像自己的孩子,趕上做飯的廚師不在,閆工長清早起來先掄起大勺把早飯做好,再挨個把孩子們喊起來,“我沒有年輕人覺多。”

徒弟們找不到媳婦兒是閆工長最大的心病。只要是去處對象他就力所能及給孩子們多兩天假,他覺得“成了家,工作起來更踏實”。

1997年出生的張志峰,今年8月份才來到青龍橋實習,天天跟在師哥馬亞偉身邊轉,在師哥眼裡他就是個“小屁孩”。

從前在書本上看到詹天佑時,張志峰覺得那就是個歷史上厲害的人物。如今真的每天在“之字形”鐵道上修修補補,“一想到當時設備缺乏,是在那麼艱難的條件下修建的,真是太智慧了”。晚上躺下睡不著時,他突然想到,“我是為鐵路治病的醫生呀”,一下子,“男兒七尺軀,願為祖國捐”的豪情油然而生。

如同每一個初來的人,頭頂長城、背靠青山享受大自然的興奮勁過去,各種考驗很快接踵而至。每天走到腳不聽使喚;晚上睡覺剛躺下“一隻巨大的蚰蜒從大腿一路火花帶閃電躥到耳朵眼兒”;出門去趟超市要“鑽隧道來回走一個小時”……好在有師傅師哥的關照,單調簡陋的生活中,張志峰很快學會在平凡中找到樂子。睡覺時驚現蠍子,鬥智鬥勇後他感嘆“現在坐等蜈蚣蟾蜍蜘蛛,蛇也見過了”;去不了超市,他暗自慶幸“京東還能給送到站上”;看見師傅,“小屁孩”顛顛跑過來,興奮地說,“師傅,前兩天看見鐵道報上徵文,我寫了首詩歌,還給師哥看了,您說我投稿行不行?”

生活的清苦不是苦,最苦的是難以排遣的寂寞。別看站裡有15個人,但平時很難全碰面,“打牌都湊不齊一桌”。因為都是三五個人搭班輪著出去幹活。前幾天,張志峰被派去南口、密雲培訓,一下子看到那麼多人,他開心到想哭。

站上裝了“小鍋蓋”的天線,能收到四十多個臺。閆工長這個歲數的愛看電視,不看電視時就用手機讀小說。年輕人愛刷手機,站上沒有WIFI,買流量的錢他們最捨得花。馬亞偉老想閨女,“天天得和我閨女視頻,她讓我下次回家給她買小豬佩奇餅乾”。

離世園會很近 但站上沒一個人去過

霜降後,來拍紅葉的人一下子多了,是青龍橋站上最熱鬧的十來天。閆工長他們去巡路的時候多了一項任務,不厭其煩地勸離鐵軌上架著三腳架“霸路”的攝影愛好者,還有那些想與火車近距離合影的人。

比起同是轄區的居庸關段,閆工長覺得青龍橋的紅葉季簡直算“小巫見大巫”。花海季的居庸關想想都頭疼,“最厲害的時候人攔都攔不住 ,道旁的柵欄用鐵絲剛擰上就給你擰開。鎖上也沒用,他們會翻柵欄進鐵道安全意識真是淡薄。”

山裡冷得早,過了十一,一場雨之後,巡路就得穿棉衣棉褲。山溝溝裡的太陽光也很吝嗇,只在屋裡停片刻,讓人越待越冷。張志峰跟師哥抱怨,“早上上線都把我吹透了,戴著手套幹活又打滑,這到冬天可咋辦?”師哥一臉淡定,“這剛哪兒到哪兒,現在還給發皮大衣皮手套很不錯了。這可是師傅使勁給爭取來的,不戴你試試生凍瘡的滋味。”

青龍橋工區是北京工務段的愛國主義教育基地,這讓閆工長感到驕傲,“全國也是獨一份,平時黨員活動都來”。他覺得詹天佑的精神就是愛國、創新、奉獻,“來搞活動時,孩子們看在眼裡,也特別自豪”。

離詹天佑銅像不遠處的鐵軌旁邊,豎著一塊白色小石碑,閆工長頗自豪地說,毛主席1954年來的時候就站在這,指著171半徑的中心牌問:“這是做什麼用的?”對於老站的每一處物件,閆工長都瞭然於胸。

剛剛閉幕的世園會,離這裡很近,但站上沒一個人去過。不是不想去,世園會期間車次多,那是最忙的時候。“週五六日一最多,來回跑22趟車,其他時候跑18趟。咱們山區還是50公斤鋼軌,車次多了對線路破壞就大,增加了的作業時間,基本上就是每人翻倍幹。”

傍晚5點多,山裡的天色已經一片暗黑,閆工長戴上頭燈,拿上工具,沿著下行方向邊走邊查看。光憑聲音,他能判斷出遠處駛來的列車是上行車還是下行車。

直到夜裡23點30分,最後一趟列車安全地從站上駛離,閆工長繃著的弦才算稍稍鬆一下。其實,每個人心裡都知道,忙完世園會,緊接著到來的春運又是一場“硬仗”。

詹天佑曾說,“所幸我的生命,能化成匍匐在華夏大地上的一根鐵軌,也算是我坎坷人生中的莫大幸事了”。這句話,也一直藏在青龍橋養路工區的每一個工人心裡。

攝影/田寶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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