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李暢吵架後的第三天，他乾脆以孩子睡覺不安分為由，搬著被褥進了次臥，臨了還甩下一句：“我每天上班都很累的，誰像你一樣天天閒著，你體諒體諒我好不好？”
隨著次門傳來的一聲巨響，肖婭滿心悲涼：李暢早就把她當成家裡的閒人了。她輕輕關上房門，赤腳抹黑走到床邊，再輕手輕腳掀開被褥，唯恐驚醒剛剛睡著的小寶。
睡意像被剛剛的爭吵嚇跑了，遲遲不肯再現身。肖婭在床上幹躺了十多分鐘，腦子卻還在刀槍棍棒地和李暢鬥法，她開起小夜燈，翻出一本英語小說助眠，努力了半小時，還是收效甚微。
她索性放下書，關了燈，重新貓進被窩裡，閉上眼，這幾年發生的事情像走馬燈似的在她腦子裡不斷晃盪。
說實話，她活過的這三十多年，還是滿順遂的。
高考超常發揮，進了京城一所985院校，學的會計專業。大學四年發奮苦讀，還沒畢業就簽了普華永道，贏得周圍熟人朋友的一致豔羨。
在公司勤勤懇懇幹了六七年，月薪從最初的八千一路上漲，如果一直照這個樣子奮鬥下去，肖婭想，自己有極大的可能性會成為一個事業豐收的女強人。
她在職場打拼到三十歲，被母親催了若干次婚，她一直以工作忙為由拒絕任何相親，直到父親因風溼性心臟病住院，她和母親為照顧父親忙得焦頭爛額時，肖婭才覺得是時候找個伴了，能分擔一下生活的不如意也好呀。
於是，她認識了李暢。李暢是母親單位同事的兒子，雙方門當戶對，父母也知根知底。相識戀愛到結婚水到渠成，沒什麼好拿出來說的。婚前兩人也約定好，暫時還不要孩子，趁著年輕再打拼幾年。
小寶的到來實屬意外，肖婭想以事業為重先流掉孩子，可母親以斷絕母女關係相要挾，讓她一定要生下小寶。肖婭原想事業家庭兩不誤，但懷孕初期她孕酮太低，有先兆流產的跡象。又是父母公婆齊上陣，要她辭了工作，安心在家養胎，她就是從那會兒當了全職媽媽的。
肖婭父母身體不好，公婆又年紀大了，帶娃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到了她的身上。開始那一年，日子過得確實不錯，小寶很好帶，李暢又體貼，得空的時候，肖婭還有閒情逸致逛逛書店，或者看場電影。
小寶一歲之後，肖婭要忙著學前教育，她的事情開始多起來。在家裡，她既要給小寶講英語、詩詞，又要隨時提防好動的小寶會不會摔了碰了，一天下來，忙得不可開交。
李暢體諒她，說要請個保姆幫忙，但兩人去家政公司問了一圈，最便宜的保姆也要五千一個月，還要包吃包住。李暢滿含歉意地和她商量：“要不咱再考慮考慮？”
肖婭只好每天仍像個陀螺似的不要命地轉，只盼哪一天能峰迴路轉、柳暗花明。
2
李暢在一家進出口公司任中層，是看天吃飯的工作，遇到好年景，月入幾萬也是正常，碰到壞時候，幾千的工資也發過。
肖婭辭職那會兒，正是李暢的高光時刻，工作是忙了點，但拿到手的都是沉甸甸的真金白銀。小寶兩歲後，家裡的開支陡然增多，李暢的工作量沒減少，收入卻是一年不如一年，矛盾就接二連三地來了。
就說今天，肖婭帶小寶打了疫苗，去了兒童樂園，回家之後又教她認了一會兒字，甚至她還趁小寶熟睡的工夫做了頓飯。本來也是其樂融融，哪知飯後因為讓誰洗碗這事，兩人吵起來了。
肖婭說：“又要帶娃又要做家務，我又不是鐵打的，讓你洗個碗都不肯！”
李暢反擊：“合作分工你懂不懂，我賺錢養家，就讓你帶帶娃還委屈你了？老張家媳婦跟你一樣都是家庭婦女，人家帶倆娃還要照顧公婆，還不是把家裡收拾得妥妥帖帖，就你矯情！”
李暢說到肖婭痛處，她又不是不想工作，但凡家裡老人能搭把手，誰也不願意被困在小籠子裡天天圍著孩子轉呀！她也想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生活，可現實允許嗎？
兩人因著洗碗的事而爭吵，吵著吵著，變成了對對方的控訴，肖婭說難道帶娃就不是工作啦，請個靠譜的月嫂還得上萬一個月呢，她全職在家帶娃還不是等於月薪過萬了！李暢說肖婭就是閒的，成天在家能有多少事，就知道嘰嘰歪歪。
吵了半天，兩人都沒能成功說服對方。反倒是忙於吵架，沒注意照看小寶，讓她被水燙了一下，白皙嬌嫩的皮膚立刻紅腫，小寶也哭得哇啦哇啦的。
李暢一邊給小寶抹藥，一邊又借題發揮：“你看看你，連個孩子也照顧不好！”
被李暢指責一番也就罷了，偏偏第二日婆婆也來興師問罪：“小寶好點沒有，你這個當媽的也是，上點心呀，要是留疤了可怎麼好！”
接完電話，肖婭胸口像塞了一團棉花，撐得五臟六腑難受死了，小寶受傷了，她這個當媽的能不難受嗎，婆婆不但不安慰她，還盡給她心裡添堵。
肖婭迫切地想找人訴苦，但脫離職場多年，和以前的同事朋友聯繫越來越少，社交圈子僅限於家人，想來想去，只能撥通母親的電話。
“什麼，小寶被燙傷了，嚴不嚴重，會不會留疤呀？”母親一連串的質問讓肖婭發懵，整個事件中，沒有一個人體諒過她的心情，哪怕是她最親近的母親。他們只知道粗暴地批評她，說她閒在家裡啥事不做，卻連個孩子也帶不好。
母親苦口婆心，“小婭，你也別給李暢找不快活，現在你吃穿都要靠他，萬一兩人吵翻了，吃虧的還是你！”
她的直言不諱讓肖婭心裡如貓抓一般難受，所有人看來，她不過是個吃白飯的，帶娃、做家務全都不算對家庭的貢獻，反正她身為女人，這些都是她應該做的。肖婭泛起一陣無力感，和母親寒暄了幾句便掛了電話。
正在這時，李暢也下班回家了。他沒如往常一樣先過來和肖婭打招呼，而是徑直進了廚房，“怎麼還沒做飯呀？”
肖婭太累了，她都不想解釋，懶洋洋地回了一句：“今天太忙了，沒來得及做，咱吃個外賣吧？”
李暢把衣服扔在沙發上，“你能有多少事呀，成天在家裡待著！”
肖婭滿肚子委屈，“有本事咱倆換換，我去工作，你來帶娃試試！”
3
肖婭一時氣話，沒想一語成讖。進出口行業不景氣，李暢所在的公司因經營不善導致資金鍊斷裂，開始大幅裁員，李暢勉強熬過第一輪裁員，到第二輪時也堅持不住了，悽惶地離開了待了七八年的老東家。
家裡斷了唯一的收入，夫妻倆愁得唉聲嘆氣，萬般無奈唯有求助老人。肖婭爸媽答應每月贊助他們五千塊錢，直到李暢找到工作為止。李暢父母暫時沒閒錢支援，只好出力，老兩口提著大袋小袋浩浩蕩蕩進駐兒子家。
肖婭想著有了公婆幫忙，滿地雞毛的生活會漸漸迴歸正軌，怎料公婆來了之後，一切比之前更糟，矛盾集中於老一輩和年輕人在如何帶娃上的巨大差異。
公婆做飯口重，鹽放得多，要是大人吃也就算了，偏偏婆婆還非要把餐桌上的菜分給小寶吃，肖婭制止了幾次，說小孩子要吃清淡一點，以免影響健康。
婆婆卻不以為意，反駁肖婭說不吃鹽哪裡來的力氣。後來被逼得緊了，乾脆當起“兩面派”，背地裡偷偷給小寶喂些重口的食物。肖婭撞見過幾次，婆婆還把東西放嘴裡嚼個稀爛再喂小寶，看著就噁心。
原來，小寶不聽話，肖婭總試著跟她講道理，而不是一味順從小寶的壞脾氣。但公婆來了之後，事情又變了。只要小寶一哭鬧，婆婆準得拿出手機來逗她，“來，乖孫不哭，奶奶給你看小豬佩奇好不好？”
肖婭讓婆婆別慣著孩子，如果每次都用這一招，以後就越來越難管了。婆婆說肖婭小題大做，不就是看個手機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再說了，跟一個兩三歲的孩子講道理，那不是對牛彈琴嘛！
肖婭真是無奈又無力，就這麼磕磕巴巴過了一個月。
公婆不讓她省心，李暢找工作也是屢屢碰壁，不是工資低，就是行業沒發展前景，連投了好幾個簡歷，都沒找到合適的工作。朋友給他介紹了一份待遇前景都不錯的，但是要經常出差。
婆婆聽了立刻翻臉，沒捨得罵自家兒子，反倒把矛頭指向肖婭，“李暢胃不好，要真經常出差，以後身體越熬越差了怎麼辦，你這個當媳婦兒的，也不關心李暢！”
肖婭也不敢回嘴，上次肖婭才跟他抱怨了一句公婆不懂得科學帶娃，就被他連珠炮似的攻擊了一頓，“他們不懂帶娃，能把我養這麼大嗎？以前你也沒這麼多抱怨呀，我父母偶爾過來帶幾天小寶，你就感恩戴德的。是不是這會兒我沒工作了，你對我爸媽的態度也跟著變了？”
橫著豎著都是錯，肖婭有苦難言，不過她也更堅定了重返職場的決心。
4
在朋友的幫助下，肖婭開始試著在家裡給小公司做賬。在人才濟濟的“四大”摸爬滾打了許久，肖婭早就成為了業務嫻熟的會計師，雖然荒廢了幾年，可再撿起老本行，也沒費多少勁。
剛做的那個月，肖婭沒敢讓家裡人知道，她害怕自己第一步沒走穩，再給雞毛滿天飛的家帶來一絲陰鬱。於是，她偷偷把賬本帶回家裡，每天哄小寶睡覺之後，她推說自己睡眠不好，怕影響李暢，乾脆搬到書房去睡。
就這麼熬了兩三個通宵，肖婭總算做好了朋友介紹的第一筆業務。望著肖婭烏青的黑眼圈，朋友關心道：“你也太拼了，熬了好幾晚吧，可要多注意身體呀！”
肖婭眼眶一紅，親人們對她全是指責，反倒是沒有血緣關係的朋友還知道關心她。她強憋住淚，打趣道：“我這不是財務危機嗎，可不得做快點，再有活了可別忘介紹給我呀！”
肖婭的賬目做得很專業，收費不高， 出活又快，不少創業初期的小公司都慕名而來，很快積累了第一批客戶。只是活一多了，肖婭重返職場的計劃不得不一再往後擱置，但她反過來想，在家裡工作也挺好，既能照顧小寶，又能賺錢，挺不錯！
這麼幹了幾個月，肖婭原本乾癟的錢包漸漸充盈起來。有了錢，肖婭感覺自己脊背都挺直了不少，說話也硬氣了。於是，在某次李暢抱怨肖婭這段時間對小寶照顧不夠時，肖婭也爆發了，蓄積已久的憤怒像暴雨過後的山洪滾滾而來。
“帶小寶是我一個人的事嗎，什麼鍋都得我背？你自己想想，你待業這段時間，給小寶講過幾次故事，帶她玩過幾次，小寶什麼時候要喝水吃飯，什麼時候要拉屎撒尿，你知道嗎？別成天就知道說我，你做得也未必有我好！”
肖婭如疾風驟雨般疏解了自己的憤怒，婆婆聽見響動，已經從挽著袖子從廚房出來了，她拉長了臉，很有要來教育她的樣子。
肖婭乾脆搶先一步，“媽，凡事總得一碗水端平吧，我做的也確實有不對的地方，李暢難道就沒錯了？您每次都先怪我，說我這不好那不對，李暢做錯的時候，您捨得批評過他嗎，合著我做得多，還被罵得多了？”
李暢替母親圓場，“肖婭，看你說的，媽也不是那個意思。”
肖婭把下巴一抬，“咱們都不是神仙，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相互體諒一點吧，別出了啥事都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好嗎？”
李暢和公婆皆是一臉驚愕，肖婭的心裡也覺得有些擰巴，自己話是不是說重了，有沒有傷了他們的心？但轉念一想，難道她說的不是事實嗎，家裡每個人都對她頤指氣使，不正是因為她以前沒工作，靠丈夫養著嗎？
現在她有錢了，不再是李暢口中那個只知道成天抱怨的、沒有情調的家庭婦女。肖婭要他知道，就算不靠任何人，她自己也照樣能闖出一片天，不會成為別人的附庸。
5
肖婭的工作越來越忙，照顧小寶的時間被不斷壓縮，最後她乾脆兩手一甩，把家務活全部丟給了李暢和公婆。
婆婆偶爾還有些許怨言，但肖婭一概不予理睬，鬧了幾次，婆婆也覺得沒趣，便不再隨時挑刺，只是每次接過肖婭給的生活費的時候，兩人才勉強有幾句不痛不癢的對話。
從那次與肖婭公然爭吵後，李暢和她說的話也越來越少，雖然每天共處一室，兩人說話不超過十句，還都與小寶有關。有一次，小寶被李暢和婆婆帶出去玩時候受了涼，晚上咳個不停，肖婭心疼生病的女兒，又生氣婆婆和丈夫照顧不好她，她把李暢罵了個狗血噴頭。
“以前你總說我做得不好，現在還是你和你媽兩個人帶小寶呢，她還不是生病了。現在你自己也知道啦，帶娃是這麼容易的嗎？真是的，搞得小寶不舒服，我也睡不好，明天還有多少事要做呢！”
李暢睡眼惺忪地挨訓，竟然一聲沒吭，待肖婭罵完，他才抱起小寶朝她道：“你快睡吧，我和小寶到隔壁去睡，就不會吵到你了。”
李暢的腳步很輕，肖婭望著他的背影，他身上那套睡衣是三年前買的了，那時候李暢還說買小了，現在穿在他身上，竟然有些空大。肖婭嘆氣，家裡現在這情況，誰心裡也不好受呀。但這突如其來的抱歉被席捲而來的睏意擊退，關了燈，她沉沉睡去。
日子週而復始，肖婭忙得像不停轉的電機，成天打仗似的，恨不得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拿來做賬，沒工夫考慮其他。
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的心裡才會出現一絲疑惑：自己撐起了家裡的半邊天，掌握了絕對的話語權，可是這樣的的夫妻關係，這樣的家庭氛圍，是她想要的嗎？
這天肖婭還在休息，她又熬了個通宵，凌晨六點才上床睡覺。電話是肖母打的，她已經急得語無倫次了。（作品名：《被群嘲的全職媽媽》,作者：觸茶。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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