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我第二次住進廣島的日本房東Dice家。
第一次去是2017年10月,我以民宿房客的身份入住。廣島作為我那次瀨戶內海跳島遊的最後一站,只停留了短短2天時間,卻是我整趟旅程中最讓人驚喜的部分。
對我來說,一段旅程最有趣的部分從來都不是旅途中的風景,而是在那趟旅行中遇見的人。
當初會訂那間房,是因為被Dice在Airbnb上的主頁介紹吸引。
首先,他養了一條狗,那是一隻看上去十分聽話的拉布拉多,實際上它的內心住著一個調皮熱情的小男孩。
其次,他旅行了100多個國家,也接待了不少世界各地的旅行者,幾乎每一個旅行者都給了他極高的評價:英文流利,隨時在車站接送,喜歡聊天,共進早餐。
最後,他在主頁裡寫:喜歡和世界各地的陌生人聊天,非常樂意空出時間與你聊一聊你的國家和旅途見聞。
還有比這更完美的民宿房東嗎?我抱著激動的心情預定了Dice的房間,後來的事實也的確證明,他是我至今為止遇到最讚的房東之一。
由於有過留學美國和中國的經歷,他的英文和中文都可以進行無障礙交流,再加上他的工作是跨國貿易,有部分中國客戶,因此也有使用微信的習慣。
出發去廣島前,我們就加好了微信,約定好見面的時間和車站地點。
眾所周知,日本的電車時刻十分準確、分秒不差。因此我在登上電車的那刻,就給Dice發去微信,告知我坐上了哪趟電車,幾點到約定好的車站。Dice收到後按照算好的時間,提前到車站出口等候。
第一次見到Dice,比我想象中年齡大一些,完全是一箇中年大叔的模樣,但是人很親切,英文流利得不像日本人,而且沒有日式英語的口音,我們溝通起來很順暢。
Dice的家在離車站一公里左右的小山上,這也是為什麼他一定要每次都不厭其煩接送客人的原因。
由於是自由職業的關係,大部分時候他都在家中工作,出門時,你只需提前在微信上告訴他,他就會在約定的時間開車送你去車站。
當你快到家時,再在微信上告訴他你坐的電車時間表,下了車站,就會看到Dice已經在老地方等你了。
這種感覺讓人親切又心安。
每次出門和回家後,只要你願意,他總會和你聊很多。
當我告訴他我是來瀨戶內海旅遊的,已經去了高松、直島、豐島、岡山等地方時,他露出讚許的目光說,直島很贊,是我一直想去但還沒去的地方。
我們坐在客廳聊了很久,具體的內容已經遺忘。但主要的話題,永遠都圍繞著他家的狗狗Noel。
Dice的父母在東京生活,廣島的那處住宅原本是他爺爺奶奶的家。幾年前,兩位老人相繼去世,這棟舊宅荒廢了下來。回國後,他決定搬到廣島居住,把整座老房子重新裝修了一遍,然後養了一條名叫Noel的狗。
我第一次去的時候,Noel才剛剛一歲,體型卻已經是一隻成年犬了。
Noel喜歡熱鬧,只要家裡來了客人就會熱情地撲上去,如果遇到膽小的女房客,比如說我,第一次見面絕對會被狗狗的熱情嚇傻。
房東為此不止一次批評Noel,“Calm down,you're not a naughty boy anymore.” 然後Noel就會乖乖在原地坐下,用委屈巴巴的小眼神看著你。似乎在說:“可以陪我玩嗎?”
每次我坐下和房東聊天時,Noel就會趴在旁邊,時不時咬一咬我的衣角,像一個被冷落的小朋友。
“你不要在它面前表現得太興奮,不然它會以為你很想陪他玩,興奮得不受控制。”房東不止一次對我說,要對Noel冷漠一點。但誰又能做到對這樣的小可愛冷漠呢?
於是我的大部分樂趣變成了看房東訓狗。
“起立、趴下、握手、轉圈、打滾、吃東西、停止吃東西……”房東把Noel訓練得很好,它能準確地識別每一個口令。
所以無論我們聊什麼,話題最後總會落到Noel身上。
離開廣島的那天,我告訴房東我會很想Noel,它真是一條特別可愛的狗。
那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時不時會收到房東發來的Noel的照片。有時是他開車帶Noel出門旅行的照片,給Noel戴上笨笨的假髮;有時是Noel收到新食物時和伙食的合影......
每每收到這樣的照片,無論之前心情多差,都會一掃心中陰霾。
去年11月,我受邀參加日本的一個鄉村間隔遊活動,看到途中經過廣島,便想著去中轉一天,去看看房東和他的狗狗Noel。
我打開Airbnb,卻發現Dice的房源頁已經關閉,詢問後才得知他前陣子在翻新房間,所以取消了房客接待。
“不過房間已經裝修好了,你這次可以以朋友的身份來住。”房東說。
我高興地答應了。
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去一年,一年時間裡發生了很多事情,我辭去了工作,成為了一名自由職業者,同時在進行著一項採訪自由職業者的私人項目。
因此那次前往廣島,我有一個私心是想聊一聊Dice的自由職業經歷。
一年後再見,還是同樣的車站,同樣的出口,熟悉的方位停著熟悉的小車,Dice站在車旁,似乎比上次見面蒼老了些,灰黑色的下巴上泛起了白色胡茬。
但他依舊熱情周到,互相寒暄後我坐上副駕,開始交換上次見面後的一些變化。
“Noel還記得我嗎?”我期待地問。
“當然,它已經在家裡等你了。”Dice說。
我變得更加期待了,回到住處上樓放好行李,就迫不及待想見Noel了。
“你收拾好隨時可以下來,我和Noel在樓下。“說完Dice就下了樓。
我環顧了一下新裝修的房間,窗外還是相似的風景,室內也安靜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但似乎變得更現代了。
從行李箱翻出從中國帶來的禮物後,我小心翼翼地下了樓。
推開一樓客廳虛掩的門,Noel已經在原地蹦噠了起來,它似乎比去年長胖了些,但大小卻沒什麼變化。
Dice怕它過於興奮,拿繩子拴住了它,因此它只能在原地看著我興奮地上竄下跳。
Noel好像真的記得我。我靠近它,看著它熟悉的大眼睛想。
那天我和Dice在客廳聊了很久,主要是Dice詢問我一些近況。
我跟他分享了我自由職業後正在做的事,說起中國現在的年輕人開始拍一種叫vlog的東西,Dice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拋出幾個問題……
很快,外面的天就黑了,到了吃晚飯的時間。
Dice開車帶我去了一家開在居民樓裡的廣島燒餐館,Noel則待在汽車的後座上等我們吃飯。
可憐的Noel,為了彌補它,我決定吃完飯陪它散步。
在瀰漫著食物香氣的廣島燒店裡,我終於聽到了此行最想了解的部分:Dice是如何成為一名自由職業者的。
日本社會高度推崇集體主義,每個人都害怕變得和別人不一樣。因此,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在日本會被當成另類看待。
Dice就是那個特立獨行的人,他從小就不安分,對外面的世界和另類的人生充滿嚮往。
比如大多數日本人22歲就大學畢業找工作了,Dice卻在21歲那年選擇休學,花一年時間去環遊世界,這直接導致他讀了6年大學才畢業。
他想擁有一家自己的公司,但是剛畢業的學生既沒有錢,也沒有人脈,更沒有經驗,只能去公司上班給別人打工。
他去了東京的一家企業,矜矜業業工作一年,努力存了些錢,就辭去了工作,申請去美國的語言學校學英語。
1年後,他回到日本,在一家東京附近的英語培訓學校教孩子和家庭主婦說英語。
生活看似恢復了正軌,但2年後,不安分的Dice再次靠上班攢下的錢申請了墨西哥的語言學校。
那時的他已經30歲了,就算在日本社會,這也是一個本該組建家庭、養家餬口的年紀。但他選擇了在墨西哥重新當一名學生,只因對那裡的文化感興趣。
2年後,Dice再次回到日本,這次他在一家國際貿易企業裡做西班牙語翻譯。這期間,他還在中國東北的一所中文學校裡交流學習過一段時間。
時間又過了幾年,精通幾國語言的他積攢了一批世界各地的客戶,也掌握了一些供貨渠道。
準備了這麼多年,他終於有能力開一家自己的國際貿易公司了,但公司的員工只有他一個人,所有工作也只需在網上進行——
他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自由職業者。掌握了穩定的供貨商和中、日、美三國客戶後,他每天的工作只需在網上查看貨物情況、回覆郵件、與客戶開會溝通,其餘時間完全屬於自己。
每天凌晨5點起床,出門遛狗,回家後一邊吃早餐一邊開始上午的工作,下午在家休息或出門散步,晚上9點前睡覺。除了偶爾需要在凌晨醒來和美國的客戶開會外,Dice在廣島的生活規律又健康。
與此同時,他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去不同的國家旅行。他從小就喜歡觀察不同國家人們的生活狀態,至今已走過世界上100多個國家。
“我身邊的很多日本人,一輩子待在日本,他們覺得出門旅行很麻煩。我東京的妹妹從出生、工作到結婚就沒有離開過那裡,她不理解我為什麼要去那些危險又偏僻的地方旅行。”當我們聊到他的理想時,Dice說。
“日本是一個島國,四面臨海,我們沒有鄰居,這造就了日本人骨子裡不喜歡出門遠行的性格。因為他們覺得只有自己家裡最安全。”
吃完飯在河邊遛狗的時候,我問Dice:“為什麼你和那些傳統的日本人這麼不一樣呢?”
Dice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住在廣島不僅僅因為這裡是我的爺爺奶奶家。我很疑惑為什麼所有人都要去東京,生活在有限的空間裡。我總是想做一些其他人不想做的事情,我覺得這樣才特別。”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如果大多數日本人開始過我這種生活,我可能就會去做一個傳統的日本人了。我只是想和別人不一樣。”
“我理解。”我說。發現重複生活裡的陷阱,掙扎著想跳出主流社會,看看自己能否繼續生存下去。
我當初跳出朝九晚五的上班制度時也是這樣想的。
我們沉默著走了一會兒,河水靜謐無聲,我扭過頭,撞見11月清冷的藍色月光,正灑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月亮真美啊”。
再轉過頭時,房東和Noel已經離我有一段距離,Noel站在路燈下回頭看我,似乎在說“別跟丟了”。
我趕緊小跑上前,又與房東閒聊了起來......
第二天早上我就要乘新幹線去日本的鄉村了,洗漱完畢後下樓,Dice已經做好了簡單的西式早餐,房子裡暖意十足,Noel趴在客廳的地毯上昏昏欲睡。
我們又閒聊了幾句,就到了該離開的時刻。
房東照例開車送我去車站,搬行李箱時,我吵醒了睡夢中的Noel,它睜著一雙朦朧的雙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小聲說著“Noel,拜拜”。然後在它迷惑的眼神中緩緩關上了門......
在車站告別時, Dice說,以後再來日本記得聯繫我,我們也可以在廣島以外的城市見面。
我說“好的”,然後揮手告別。
在車站等新幹線的間隙我在想:又是一次難忘的廣島之行。廣島這個地方,真想來第三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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