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圈“攻陷”德雲社:臺上說學逗唱,臺下只顧嚷嚷

2018年10月21日,北京展覽館劇場,2700個座位座無虛席。樓上樓下綠色的熒光棒連成一片,間或還有幾塊亮晶晶的應援牌,上書——“相思賦予誰,小辮兒張雲雷”

好傢伙,這是德雲社在辦演唱會?

饭圈“攻陷”德云社:台上说学逗唱,台下只顾嚷嚷

待到演出結束,臺上兩人作揖感謝,說之前在三百人的小劇場都沒有幾個觀眾,他們今天來到北展……話音未落,少女的尖叫聲此起彼伏,綠色熒光棒劇烈搖擺。

相聲誕生百餘年,劇場裡的綠海真是頭一回見。

換做從前,德雲社的演員們每抖出一個響亮的大包袱時,臺下的笑聲、籲聲不絕於耳,那時評判一個演員是不是“角兒”,得數收到的捧花數量和觀眾的返場呼聲。如今,以熒光棒、應援牌、女孩兒們此起彼伏的尖叫聲為代表的飯圈文化開始出現在相聲園子裡,成為衡量演員人氣新標準。

偶像初成

飯圈過境,正趕上“二爺”張雲雷的現象級走紅。百度指數顯示,“張雲雷”一詞在2016年8月、2018年3月曾兩次到達搜索頂峰,至2018年10月開始搜索流量穩步躥升。

2016年8月,“德雲社演員意外墜臺”一事登上微博熱搜。據媒體報道,8月22日凌晨4點,張雲雷在南京火車站意外墜臺,從4層樓近20米的高度掉下來,被送到醫院時,左肋骨折了9根,肺被劃破,左胳膊粉碎性骨折,髖骨摔斷,骨盆摔斷。

“我的五臟六腑已經移位了,把隔肌給撞了,連腸子帶胃都跑掉了。”張雲雷復出後接受記者採訪時回憶,“開胸的時候,已經宣佈我死亡了。”好在經過8個小時手術,他奇蹟般地活了下來了,只是全身上下多了100多根鋼釘。

事後,師父郭德綱對墜樓一事做過解釋,“當時啊,張雲雷在南京演出完之後,和幾個師兄弟在一塊兒喝了頓酒,有個師弟要趕當晚的火車,因為走的實在是太匆忙,行李落在住處了,就打電話讓張雲雷送來。張雲雷當時實在是喝太多了,把行李送來後往回走,想抄個近道,結果跨了幾個欄杆之後,沒留神十幾米的高度,就掉下去了。”

自此,張雲雷得了一個“十米無水跳臺冠軍”的稱號,和同樣命運多舛的三哥孔雲龍並稱為德雲社的“敢死隊隊長”。在ICU病房裡,郭德綱曾對他說,“這次你若死不了,我的兒,你的福氣在後面,你就紅了。”

一語中的。

男子天團DYS48

2017年12月31日,張雲雷赴西安跨年演出,從票房成績,到節目效果,再到觀眾口碑,均通殺苗阜領銜的本土社團青曲社。

後來有人評價,這是張雲雷走紅的轉折點,因為自那之後,但凡有他的場次,票就越來越難搶了。

2018年3月,張雲雷作為補位喜劇人參加了《歡樂喜劇人》第4季。同年11月,又作為國風召集人加盟《國風美少年》。從搜索指數上看,這兩檔節目正是張雲雷“C位出道”的幕後推手。在綜藝曝光及張雲雷自身顏值、外型、苦練多年的童子功、重情重義的人設以及抖音和B站上作品大範圍高頻次傳播的合力作用下,張雲雷成為相聲圈的“頂流”,拍時尚雜誌、做客“快本”、出單曲、和楊超越一起代言金拱門……

走紅過後,郭德綱與他同臺演出,迷妹們將舞臺團團圍住,不斷給張雲雷遞上鮮花和禮物,郭德綱感慨:“還說不說相聲了,快來人管管這幫婦女吧。”

郭德綱口中的“這幫婦女”,指的正是打榜出力、獻策獻計的飯圈女孩兒,如今她們有了個新的名字——“德雲女孩兒”。

饭圈“攻陷”德云社:台上说学逗唱,台下只顾嚷嚷

她們管張雲雷叫“二爺”,管自己叫“二奶奶”。二奶奶們將飯圈打法依葫蘆畫瓢搬到了相聲圈——在她們的努力下,張雲雷微博的轉贊評論均是數萬起跳、人氣PK力壓陳立農、應援禮品送的多是大牌奢侈品和金條。近一年,張雲雷各大專場的門票發售即售罄,哈爾濱專場的500張票創下7秒售罄記錄,搶票按鈕一直都是灰的,業內由此出現了一票難求的“雲雷灰”現象。

除張雲雷外,德雲社裡的郭麒麟、楊九郎、孟鶴堂、張鶴倫等相聲演員均有了自己的“飯圈”,受這些“偶像派”影響,德雲社成了——男子天團DYS48,戲園裡的“捧角”從起鬨的大漢更迭為時尚多金的年輕女性,相聲表演從此進入了“飯化”時代。

德雲生意經

正是由德雲社牽頭,相聲演員開始有意識的進行“偶像化”包裝。

他們逐漸習慣了接送機,有人成立後援會,用做宣傳、打榜、拼銷量;有人創建粉絲群,和觀眾進行更多的互動。在商業化方面,代言、站臺、做個人品牌、上時尚雜誌,抓住了一切以往只屬於演藝明星的機會進行曝光。

“想要讓相聲具備影響力,除了打實基本功之外,按照藝人去培養相聲演員是必須的,會追星的人就這麼多,你要先玩透這個規則,才能活下去。”作為相聲新勢力身擔培養“名角兒”重任的班主,演員盧鑫很認可這樣的模式。

饭圈“攻陷”德云社:台上说学逗唱,台下只顾嚷嚷

混跡娛樂圈多年,郭德綱把飯圈套路摸得門兒清,在明目張膽為流量明星“割韭菜”的微博功能V+上,德雲社成員進行了嘗試性收割,粉絲每年要花168元加入V+計劃,才能收看某個相聲演員額外上傳的、在普通微博上看不到的視頻,德雲社有點名氣的“角兒”幾乎全員入駐,單個視頻的點擊量隨隨便便就能達到十萬以上。而“頂流”張雲雷的粉絲更是典型的“流量玩法”——開無數個小號,充無數個會員,飆升的會員數量只為撐起二爺的“排面”,和流量明星開署名單鏈賣代言產品,粉絲們掏空錢包力求“買空”有異曲同工之妙。

粉絲“硬實力”

24歲的蔓蔓從今年3月粉上德雲社,在這之前,她追的是偶像練習生。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圈子,唯一的共同點就是花錢。區別在於,選秀節目赤裸裸伸手,相聲圈暗搓搓攛掇。

“他們拍了幾本雜誌,要是銷量不好,以後還有人找他們拍嗎?”連續買了30份《時尚芭莎》張雲雷封面的電子刊後,蔓蔓有些心疼,“在粉絲群裡,會有人實時報銷量,還差多少就五萬了,還差多少就十萬了;充V+會員也有人在群裡帶節奏,說誰誰家人數都過萬了,咱家還沒過千,咱們角兒多抬不起頭,公司得多不滿意。聽得人腦子一熱,忍不住就買了。”

這是流量明星催銷量的黃金話術,一般是由經紀公司僱傭的職業粉絲下場帶節奏。在蔓蔓看來,她隱約又回到了綜藝選秀,被推著一次次著給選手砸錢搏出道的時候。雖說轉粉了看似“佛系”的傳統相聲,但這套流量慣用的“割韭菜”邏輯卻是師出同門,湯和藥都沒換。

“這圈錢的操作有種熟練的親切感,口徑都是一樣的。”蔓蔓有些自嘲,“也沒見跟娛樂圈學點好的。”

飯圈過境,寸草不生

與此同時,偶像化有多大的經濟能量,就有多大的異化副作用。

饭圈“攻陷”德云社:台上说学逗唱,台下只顾嚷嚷

7月27日,德雲社成員孫九香“硬懟”臺下觀眾引發網友熱議。

當天,孫九香、秦霄賢正在某劇場準備演出。開場時,粉絲們熱情難卻,被譽為“DYS48顏值擔當”的秦霄賢收了持續兩分鐘的禮物。

此時,臺下一位南方口音的大爺催促道:“美女們你們可以撤了吧”、“趕緊講呀”。

站在舞臺中央的捧哏孫九香張口就懟了回去:“想聽就稍微等一會兒,您要是聽不了就出去。”

旁人聽著煞是尷尬,臺下觀眾的反應卻頗為有趣。來聽相聲的“大爺”們被懟得啞口無言,送花的女孩則鼓掌叫好,齊聲高呼“九香好帥”。

這大抵是飯圈進駐每一個文化小圈時的典型場景。原圈居民靜候演出,殖民粉絲舉著燈牌,嘩啦啦湧入會場,霎時鬧得鑼鼓喧天。大爺斜瞟一眼德雲女孩兒:“懂相聲嗎?”尖叫少女不管三七二十一:“XXX最帥”!

是誰火了?

如此一看,飯圈之所以如此遭人鄙夷,斷不是空穴來風。

正如少班主郭麒麟所說:“觀眾剛把這期待值提起來,你這接三五分鐘禮物。對吧,你送禮物的人高興,我們演員也高興,但其他觀眾心裡會想,他在幹啥?”劇場裡被懟的大爺,自己花錢買票聽相聲,結果圍觀了兩分多鐘的粉絲見面會,心中怎一個憋屈了得。被過於標榜個人的粉絲文化殖民後,相聲藝術往往讓位於相聲演員,泛偶像化對相聲藝術的侵蝕由此可見一斑。

縱觀當下的偶像選秀工業,彷彿能夠預見“DYS48”的未來。作為偶像化初生代的張雲雷,尚有沒火之前打下的基本功,即使在機場被粉絲圍追堵截,仍不失為一名合格的相聲演員。可是如若往下發展,相聲演員十幾歲就開始在選秀舞臺上養成式訓練,待到數十年後的新興一代,估計很難分清究竟是相聲演員,還是披著相聲外衣的人設偶像。

身為“家長”的郭德綱同樣清楚粉絲與旗下演員的邊界是什麼。他表示,德雲社絕不允許以粉絲經濟來支撐相聲事業,有粉絲只能代表觀眾的認可。作為相聲演員,最重要的是夯實自己的基礎,需要有紮實的相聲功底。

我們不能否認,對於相聲乃至更多的傳統藝術形式而言,圈層飯化是大勢所趨,所謂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自賞”時代已經過去了,飯圈女孩兒用自己的狂熱、努力、堅持催生出一套全新的追星體系。只是在這套體系背後,究竟是張雲雷火了,還是相聲火了?這個問題有待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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