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河西走廊:中華文明的天命之地


甘肅河西走廊:中華文明的天命之地


北望蒙古,南臨青藏,左連關隴,右接西域。東西橫貫兩千裡的河西走廊,對中國意味著什麼?

這裡是文明的十字路口,中國、印度、希臘、伊斯蘭四大文明在此匯流,張騫、班超、法顯、玄奘、馬可·波羅、斯文·赫定、斯坦因在此西去或東來。


甘肅河西走廊:中華文明的天命之地


這裡是風景奇觀的寶庫,雪山、草原、湖泊、冰川、峽谷、沙漠、戈壁錯落舒展,有著這個星球上除了海洋以外的所有地形地貌。


甘肅河西走廊:中華文明的天命之地


這裡是農耕民族與遊牧民族大博弈的勝負手,承載著華夏文明太多太多的光榮與夢想,是檢視中原王朝雄心和力量的天命之地。


甘肅河西走廊:中華文明的天命之地


漢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春,自蘭州至張掖近千里的山地草場之間,忽然出現了一支萬人規模的漢軍騎兵。這裡是河西走廊東段,此時還在匈奴控制之下。這支漢軍在敵境狂飆突進,行蹤飄忽,長途奔襲、完全不在乎後勤補給線的閃電式戰法,打得匈奴人不知所措,短短六日間連破多個部落。

這是霍去病的第一次河西之戰。19歲的驃騎將軍,在這次作戰中獲得了輝煌的勝利,“殺折蘭王,斬盧侯王,執渾邪王子及相國、都尉,獲首虜八千九百餘級,收休屠王祭天金人”。


甘肅河西走廊:中華文明的天命之地


人不能在同一個坑裡栽倒兩次。但匈奴人偏偏栽了兩次。他們沒有想到,第一次河西之戰獲勝後,霍去病稍事休整便發動第二次河西之戰。這次,漢軍沿著內蒙古的沙漠邊緣迂迴前進,在兜了一個兩千裡的大圈子後,突然出現在河西走廊匈奴部落的側後方。缺少防備的匈奴人輸得毫無懸念,損失慘重,連單于的正妻“閼氏”都作了俘虜。

兩次河西之戰,匈奴在河西走廊損兵折將四萬人,餘眾難以立足,在當年秋天叩塞請降,漢朝領土因此西拓兩千裡。河西走廊這片戰略要地,自此被納入中原王朝的直接統治範圍。


甘肅河西走廊:中華文明的天命之地


以河西走廊為基地,中原王朝向北可進圖蒙古高原上的草原部落,向南可壓制青藏高原上的羌人和吐蕃勢力,向西可經略西域、開拓連接世界萬邦的絲綢之路。此後兩千多年裡,河西走廊上演無數或壯懷激烈、或沉鬱蒼涼的故事,成為攸關天下格局、見證華夏興衰的天命之地。

河西之戰,霍去病深入敵境數千裡,在沙漠、戈壁、草場、山地之間縱橫自如,未嘗遇困,終成蓋世之功,固然因其自身超凡的膽識將略,同時也與另一位曠世豪傑有莫大關係。

河西之戰前五年,漢武帝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長安。已經遠去十三年、杳無音信、幾乎已被漢廷遺忘的漢使張騫,終於回到了帝國的首都。十三年前,離開國境、向著遙遠的未知世界出發時,張騫所率領的使團,有一百多人。十三年後,活著回來的只剩張騫和僕從堂邑父兩人。


甘肅河西走廊:中華文明的天命之地


張騫的出使,經河西走廊至新疆,再由新疆進入中亞的費爾幹納盆地,到達烏茲別克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等地。彼時,這是華夏文明從未接觸、地圖上所不存在的地方。當使團出發時,沒有人知道前路有多遠、前方是什麼、終點在哪裡。出使途中,遭匈奴襲擊,被扣押十餘年才僥倖脫逃,仍堅守使命,一路向西。

迢遙萬里,臥冰飲雪,穿越高山大漠、綠洲長河,出發時24歲、英姿煥發的青年張騫,歸來已風霜滿面、年屆不惑。但他帶回了一個聞所未聞的世界:數十個國家、壯美的山川、豐富的物產、奇異的風俗——這就是西域。而河西走廊,正是通往西域的必經之路。


甘肅河西走廊:中華文明的天命之地


帶著張騫提供的地圖,霍去病才能所向披靡,一舉拿下河西走廊。

此後,漢廷在這裡陸續設置酒泉、張掖、武威、敦煌四郡,並在敦煌以西設置陽關、玉門關。拓地兩千裡,列四郡,據兩關,前往西域的咽喉要隘、戰略通道就此暢通——這是華夏文明血脈賁張、荷爾蒙和進取心爆棚的青春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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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劇終將落幕,青春總會散場。

曾經氣吞萬里的漢朝,也逐漸變得黯淡無光,消失在歷史深處。歷魏晉至南北朝,三百多年裡,中原大地陷入空前的大分裂、大動亂。長安、洛陽、鄴城、晉陽……每一個名都大邑都在燃燒,每一寸土地都浸染血汙。

“秦川中,血沒腕,惟有涼州倚柱觀。”此時,遙遠的河西走廊,卻因為孤懸西陲、安定富足,成為中原士庶避難安身的樂土。中原士族的匯聚,也使得河西走廊成為文化與學術的重鎮,大儒輩出,禮樂粲然,在數百年亂世中,延續著華夏文明的根脈。


甘肅河西走廊:中華文明的天命之地


當統一盛運再臨,大放異彩的河西文化遂與中原文化、江南文化並列,成為隋唐文化的淵源。

惟此偏隅之地,保存漢代中原之文化學術,經歷東漢末、西晉之大亂及北朝擾攘之長期,能不失墜,卒得輾轉灌輸,加入隋唐統一之混合之文化,蔚然為獨立之一源,繼前啟後,實吾國文化史之一大業。

——陳寅恪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漢末三百餘年的大分裂中,孕育著華夏文明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力量。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再創大一統的隋唐,融合草原部落的生機與中土固有文化,以百川歸海的宏大格局,雜糅各種文明,成為連通萬邦的世界性帝國。


甘肅河西走廊:中華文明的天命之地


地處絲路要道、薈萃東西文明的河西走廊,則是這一世界性帝國當之無愧的地標。

一隊隊商旅絡繹而來,伴著響徹天際的駝鈴聲,將瓷器和絲綢運往遙遠的西方,又將黃金、珠玉和香料運進東土,成就金碧輝煌、芬芳馥郁的長安。

一位位僧侶迤邐而去,身著袈裟,手持法杖,揹負滿篋經卷,在漫天黃沙中艱難穿行,信仰之光穿越煙塵,照亮千萬年的時空。


甘肅河西走廊:中華文明的天命之地


絲路通暢、貿易興盛,讓河西走廊(唐時行政區劃為“隴右道”)成為財富的聚集地。

是時中國盛強,自安遠門西盡唐境凡萬二千里,閭閻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稱富庶者無如隴右。

——《資治通鑑·唐紀三十二》

財富的累積、佛法的昌明、文化的匯流,造就了享譽千年的絲路明珠。在河西走廊最西端的敦煌,懸崖石壁之上,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響。無數的僧侶、畫工和供養人,將信仰凝固在一座座雕像、一幅幅壁畫之中,傳之久遠。

世界上歷史悠久、地域廣闊、自成體系、影響深遠的文化體系只有四個:中國、印度、希臘、伊斯蘭,再沒有第五個;而這四個文化體系匯流的地方只有一個,就是中國的敦煌和新疆地區,再沒有第二個了。

——季羨林

此時的河西走廊,映照著華夏文明正當壯年的絢爛無邊、如日中天。


甘肅河西走廊:中華文明的天命之地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安史之亂讓盛世戛然而止。“奇兵不在眾,萬馬救中原。”精銳邊軍內調平亂,令唐朝喪失了在邊境對吐蕃的軍事優勢。涼州(武威)、甘州(張掖)、肅州(酒泉)、瓜州、沙州(敦煌)等河西走廊州郡,一時盡陷吐蕃。

河西走廊最後一座城池淪陷60多年後,唐宣宗大中四年(公元850年),一隊使者的到來轟動了長安。這隊使者兩年前從四千裡外、山河阻隔的沙州(敦煌)出發,為當地漢人首領張議潮所派遣。為了繞過中間數千裡的吐蕃控制區,他們從內蒙古的沙漠穿行,九死一生只為將一個消息送到長安:漢人已經起義趕走吐蕃,沙州復歸大唐。



自安史亂起,朝廷無力西顧已近百年,不意一朝得此驚天喜訊,即命張議潮為歸義軍節度使。此後十餘年,張議潮率領河西漢人,僅憑自身力量,將被吐蕃侵佔的東起蘭州、西至哈密的大片領土悉數收復。“西盡伊吾,東接靈武,得地四千餘里,戶口百萬之家,六郡山河,宛然而歸。”

是河西漢人對故國的念念不忘,造就河西走廊迴歸唐朝的史詩。張議潮起義前十餘年,唐朝派使者至西域,路過河西走廊,“見甘、涼、瓜、沙等州城邑如故,而陷虜之人見唐使者,夾道迎呼,涕泣曰:‘皇帝猶念陷蕃生靈否?’”

世道陵替,中國或有衰亂。渡劫歸來的河西走廊,昭示著無論何時,華夏文化都有著強大向心力和凝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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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里外弔民殘。”

唐末五代,中原再逢大亂。及至北宋,文弱不堪。在河西走廊獨力支撐的歸義軍政權,終於漸漸不敵回鶻、党項等周邊民族政權。宋仁宗景祐三年(公元1036年),沙州(敦煌)陷落,張議潮所創立的歸義軍政權,終為西夏所滅。

此後三百餘年,西夏、蒙元先後成為河西走廊的主人。西夏以此為後方,積糧草、聚軍馬,與宋遼爭衡。成吉思汗的後裔,也是在這裡開始接觸藏傳佛教,一個勇武民族的精神世界因此被深刻改造。

河西走廊再次歸於中原政權治下,要到三百多年後的明太祖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當年,徵西將軍馮勝率軍西定甘肅,在肅州(酒泉)以西築嘉峪關。


甘肅河西走廊:中華文明的天命之地


此時的華夏文明,已經不再有青壯年時期的意氣飛揚,也不再對遠方的世界懷有無盡夢想。明廷對絲路貿易進行嚴格限制,那個商旅不絕於途的曾經的河西走廊,漸漸淡去。到明中期的嘉靖年間,朝廷更退守嘉峪關,絲路明珠、千年名城敦煌也被棄之域外。

一個逐漸凋零的河西走廊,奏響了古典中國走向暮年的哀歌。


甘肅河西走廊:中華文明的天命之地


彈指間,滄海桑田。

一剎那,轉身千年。

從霍去病兵進河西、拓地千里,到張議潮舉旗一呼、盡復故土;從亂世士庶遠走河西、避難一方,到盛世絲路綿延伸展、多元文化交融薈萃;從漢唐的雄心萬丈、氣吞八荒,到宋明的棄地收縮、攖城自守……河西走廊承載了太多太多的歷史記憶,見證了古代中國從青春勃發到壯年盛放,再到孤寂衰老的進程。

當華夏文明強盛之時,無不據有河西走廊,從這裡一路向西,是萬國星列,是整個世界。當華夏文明孱弱之時,河西走廊或廢或棄,高山大漠圍著老去的國度,圍著浩瀚的理想。


甘肅河西走廊:中華文明的天命之地


在近兩千年的歷史跨度裡,對河西走廊的控制和經營,是檢驗華夏文明進取心和力量最硬核的標準。

“周雖舊邦,其命維新。”當世界歷史從陸權時代進入海權時代,“穩住西北、經略東南”成為國策。向東、向南的萬里波濤,是中華文明的征程所在、未來所繫。然而,向西北迴眸,在悠長、蒼茫、燦爛的河西走廊,我們仍然能夠感受到那生生不息的根脈、那噴薄欲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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