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池和昆明城

“我要你陪我一起去滇池捡蚌壳,然后再趴在沙滩上数数螃蟹有几只脚。看看:海鸥咋个做窝,泥鳅格会上学,乌龟格会吃火锅,蚌壳格会骑摩托;想想:小鱼格会口渴,螃蟹格会长角,水首格会有狼外婆”,这是唐鹏的歪歌里有关昆明的唱词,歌里飘出一股清净淡雅、闲情逸致的昆明滇池味儿,久违了的高原湿地文明迎面扑来,掀起了我心中的昆明和滇池的感觉。

在我印象里昆明是一座水边的城市。滇池被“造田”后不久,我从剑湖边来到昆明,住在鸡鸣桥边复兴村244号,一个20多户老昆明入住的大杂院。姨妈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年轻时曾读过书。我到昆明的时候她已经双目失明,但记忆力特好,她给我讲了许多有关老昆明的事儿。其中关于玉带河的传说,鸡鸣桥的由来,滇池的变迁,印象特深。有一天她讲:我们现在住的复兴村,清朝时在玉带河通往滇池的河坝上,西坝的地名也是因为这个河坝得来的,明朝时我们在滇池边的码头上,再往上追到元朝时我们就在滇池水里了。大姨妈的说法,我后来在大学的图书馆里得到证实。元朝时昆明城叫“鸭池城”,马可波罗说是一座三面环水的“壮丽”城池,现在昆华医院往西的鸡鸣桥外,已经是滇池水域了。由于从小听姨妈讲老昆明的机缘,老昆明的历史和地理对我产生了强力的磁性。上大学时选修了朱惠荣先生的昆明历史地理课,曾经在一个时间段内热爱上了历史地理学,于是,找来了方国瑜先生的《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侯仁之先生的《历史地理学的理论与实践》、朱惠荣先生的《徐霞客游记校注》和于希贤先生的《滇池地区历史地理》等等有关云南历史地理的著作啃。在这些书中,于先生有关昆明和滇池的研究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史书把我带到了两千年前的滇池:两千年前,滇池水域把昆明坝子挤得满满当当,白天帆影飘飘,夜晚渔灯点点,滇国人在滇池中划船捕鱼;滇池四周的沃野里人们架着水牛,耕耘水田,种植稻谷,播撒希望种子;滇池岸边分布着错落有致的干栏式建筑的村落;节日里人们敲击铜鼓,举行划龙船比赛。。。。。。一幅一衣带水、鱼米之乡的田园景象。史书记载滇国人“精于水战”,汉武帝为了开辟西南到印度的通道,于是,在长安挖凿昆明湖操练水军,也就是后来大观楼长联说的“汉习楼船”的典故。史书还记载,到唐代滇池地区的政治文化中心由晋宁转移到现在的昆明城,唐称“拓东城”、宋代 “鄯阐城”、元代 “鸭池城”、明朝正式起名“昆明城”。昆明城自建城起就是一座三面环水的滨湖的水城。700多年前的元代“鸭池城”,最南边到今天的土桥,北至五华山,东至盘龙江西岸,西到鸡鸣桥,“城际滇池,三面皆水”,城内市井繁荣,寺坊雄伟,被马可波罗称之为“壮丽”的大城。昆明城 “千艘蚁聚于云津,万舶蜂屯于城垠”(王升《滇池赋》)。“三面湖光抱城廓,四面山势锁烟霞”的老昆明是一块:城内城外河流纵横、湖泊清幽,真正的高原湿地。那时的翠湖是临近滇池潘家湾的一个湖湾,所谓“昆明池水三百里,菜海与之为一体”。菜海子就是今天的翠湖。翠湖的地涌泉水直接入注滇池,滇池湖岸从西山麓的碧鸡关高嶢村沿普坪村、眠山到团山南边的梁家河村、菱角塘、潘家湾、土桥、官渡。历史上的昆明城边“蟹屿螺洲”、“萍天苇地”城内城外河流纵横、湖泊清幽,是一块真正的高原湿地。今天人们特别看重湿地这个名称,因为她是地球的“肺”。近年总结出来“生态治理”滇池法,在滇池周边搞了许多人造“湿地”,用来过滤污水。

昆明景色胜江南。明初来了一个姓和名都带水的风水先生汪湛海,受命规划昆明城,经过8年的努力造好城池。据说,他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也对昆明地方的风光甚为赞赏,他认为昆明山水俱佳,酷似江南风景,他甚至固执地认为总有一天昆明的风景必定胜过江南,于是他造碑勒石,埋于地下,上面刻“五百年前后,云南胜江南”10个字。明代江南军民百万到云南屯田,大量移民把江南的生产、生活方式带到云南。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沐英在菜海子西岸建“柳营”,后改为“垂柳间垂杨”,在昆明搞人造江南园林景观“台榭浮水面”的“别业”(别墅)。世袭黔国公沐氏,又在草海畔近华浦外建有“西园水云乡”,“沐府鱼池”。在“沐府鱼池”边修建有35个精絰的水上亭台,面湖的窗子一律涂成朱红色,亭子下面“扁舟荡漾”、“打鱼送酒”,当时到池边玩过的何景明写了一首《游鱼池》说:“池边三十五亭台,个个朱窗向水开。亭下扁舟荡双浆,打鱼送酒几回来。”“笙歌留客不知夜,登舟回舟直到城。”这一鱼池是滇池边最早而规模最大的水上林园了。距汪湛海埋石碑500年前后,正是大观楼长联描写的“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酷似江南的景色。到民国时期的昆明景色使流亡昆明的大师们赞叹不已。当年,老舍先生坐小船游大观楼时是这样记述:船“在稻田中间留出来的水道上慢慢地走”,滇池“一望无际,湖的气魄,比西湖与颐和园的昆明池都大得多了。在城市附近,有这么一片水,真使人狂喜。”“在湖边坐了一会看水:天上白云,远处青山,眼前是一湖秋水,使人连诗也懒得作了。”冰心在《默庐试笔》中说:“这里完全是江南风味,柔媚的湖水,无际的稻田,青翠的山,斗笠,水牛,以及一切的一切,都在表现着南国的风光。”

滇池是高原的大海。滇池是“海”,她不但有“草海”、“海口” 的名称,更有“喜茫茫,空濶无边”大海的幽远和苍茫。元人王升写《滇池赋》说:“雪波兮凌空,霜涛兮叠重荡。上下之天光,接灏气之鸿蒙”写出大海般的壮阔气势和高原湖泊宁静秀丽。人们笑话云南人把“池”称为“海”。的确,在云南许多高原湖泊被称为“海”,如洱海、程海、阳宗海,也许是历史上所说的滇国人“夜郎自大”,或许云南人离海太远,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的缘由,云南人把所有高原湖泊都错认为海了。“五百里”滇池水域,洋洋洒洒地在云南的最大坝子里铺展开来,是云南是最大的“海”了。“一日上一丈,云南在天上”,云南人的“海”,来得珍贵,所谓高山流水,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这是高原的骄傲。滇池的水往高处流,改写了“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水势流向,使昆明城更加独特而有名;被视为高原明珠的滇池,经过沧海桑田的历史,终于孕育了灿烂的高原文明,写出高原光彩夺目的文明史,她孕育了2000年前云南历史上最辉煌的“滇”文明,那时滇池边的民族强大无比,连雄才大略、开疆拓边的汉武帝也不敢小视;滇池这个“海”还把云南彩绘成亦幻亦真的彩云南国,夏日里滇池收集了来自印度洋、太平洋西南季风的温湿水气,冬天滇池还接纳了西北利亚干冷寒流与南方涌来的温湿气流的激烈交锋后喘息(静止锋),滇池一年四季把昆明的天空清洗得碧亮温和。白天,滇池水吸收大量的热量,夜晚,又把湿润的热量徐徐放出,滇池以她独特的方式滋润昆明城,使高原的昆明城“天气常如二三月,花枝不断四时新”。滇池是昆明水城、春城、花城、文明之城的地标和名片。

在玉带河捉滇池鱼。玉带河从双龙桥的盘龙江中分流出来,流经螺丝湾到土桥,流过鸡鸣桥的河水转一个大弯流入了地下的沿河路,它从地下出来的地方是而今西昌路和西坝路交接的地方。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顺河水流向看去,河堤两边一片沃野,不远的地方就是河南村,再往下就到了西坝村,到西坝村的玉带河改称为西坝河。西坝河流经西华园、桥村、福海村、陆家村,在今天的柳苑渡假村注入草海。玉带河河水从鸡鸣桥下穿出后由北往西形成一个90度的大弯,大弯内的西岸有一个土基和乱石砌成半身高墙的公厕,厕所不分男女,要入厕前要站在几步远处大叫一声“给有人!”然后进去解放。有调皮的男孩进厕前大叫一声“给有贼”!若有女同胞在内,慌不择语,也只有大声回答“有”。

70年代,鱼儿从滇池游到了鸡鸣桥。鸡鸣桥在玉带河上是滇池和昆明城的连接点,玉带河从盘龙江的双龙桥上边分流绕过书林街、东寺街,经土桥、花柿街到金碧路。那时一年一度要对玉带河清圩,河水一律被打干,一段一段的圩泥被清挖出岸边。从滇池草海顺河而上的鱼儿被迫退到了鸡鸣桥的桥洞里。我们一群孩子下到桥洞里深处凭手感捉鱼,我捉上了一条5斤重的鲤鱼。姨妈说:“滇池鱼老想跑到河里,河里的鱼又想跑到滇池里,结果都来不及逃去,被你捉上了岸。”那条鱼把姨妈乐坏了,她张罗着把鱼头煮成鱼头汤,把鱼身子截成几段煮清汤鱼,还有一碗鱼子做成了鱼子酱。姨妈说,煮鱼头汤,只放一点姜芥,不要放盐和葱,否则第二、第三顿的鱼汤就不新鲜了,那鱼汤象牛奶一样,喝时再放盐。这条鱼连汤带肉,硬是吃一个星期。

雨水天发大水,湖水猛涨,有一年滇池水涨到了环城西路,漫入冶金机械厂,厂里的工人在车间里也能捉到鱼。我们也到冶金机械厂边环城路的侧沟里捉鲫壳鱼,用篾编的撮箕顺沟边撮,幸运时一撮箕下去有5、6条手掌长的鲫壳鱼。一兜鱼少说也有5公斤,拿回家后,姨妈清理了鱼的里里外外,用油煎成两面黄,然后拌入蒜泥、姜丝和太和豆豉放入蒸子蒸,蒸好的几十条鱼,顺院子的住户,一家一家地送,人多的多给几条,人少的少给。院子东南角的张老汉是一个单身,姨妈只发了一条,他用那条鱼下酒,有滋有味地吃了十多天。拣出一根鱼刺在嘴里咂一下,喝一口酒的神态记忆如新。滇池里还有一种叫小白鱼的,这种鱼倍受老昆明的睛睐。小白鱼如洱海的弓鱼,也如抚仙湖的抗浪鱼,三种鱼的外形相似,这种鱼的形象很是惹人爱,细鳞壳,闪闪发光的皮肤,修长窈窕的身材,活崩乱跳的性子,还有如花季少女般胆小和腼腆,个头不过筷长。吃煎小白鱼为上品,但吃煎的小白鱼很是残酷,残酷到“煮豆烧豆煎”,这不是小白鱼的过错,错就错在它从丰富的水生物那里积累了丰富的脂肪。在那少油缺脂的年代,滇池的小白鱼就如上帝。老昆明大姨妈示范地教会我怎么开膛剖肚,怎么把肚杂放入碗中蒸出油来,然后用勺子压住黑色的肚杂把油逼出来,一勺一勺地舀到另一个碗里,再然后,用小白鱼的油来煎小白鱼的身子。前好的小白鱼呈油黄色,鱼头和骨头都酥软了,放入口中咀嚼的香气冲到了脑际,那种的感觉到现在还在回味。

海水变味,灵龟入海。有许多人说,滇池是“文革”时期围海造田后逐渐被污染的。其实围海造田是农业社会发达后的一种扩大耕种面积的方式,并非造成海水污染的直接原因。在我的印象里,围海造田后的10年,甚至20年里,也就是上世纪70年代,80年代,滇池水清到能捧起来就喝。滇池水真正变黑变味是90年代。10年中我们看着海水一天天变黑,一天天变味,一潭能直接饮用,能浇花种的水,变成了什么都不能用的废水,很痛心,很无奈。堪舆大师汪湛海把昆明设计成龟城,一只面向滇池而动的灵龟。昆明老城南门为龟头,北门为龟尾,大小东西门为四足,北偏西,南偏东,大小西门向北偏,北城门向东开,大、小西门和小、东门之都向南开门,就如向滇池运动的灵龟。按堪舆理论,全国类似的古城很多,著名的有浑源龟城、平遥龟城等。昆明古城面向滇池“尾掉而足动”作向滇池运动状,500年则原地“踏步”。

我翻了历史资料,1970年临近过年的时候,天气很冷,昆明市发动了几万人冲到滇池边,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围海造田”。从当年的1月到8月,五华区动员193个单位,1万多干部群众投入其中。西山区成立了“围海造田指挥部”,先后坚持了3年,投入77862人次,修建了3328千米的大坝,造田5922亩。从明代“沐府渔池”到清代“泄水造田”,滇池水位下降,海埂形成,从昆明城边的鸡鸣桥到大坝村的范围内出现了大量的村落,使昆明城离滇池约有7公里地,滇池变小,城市并未长大。但近20年在明、清以来潮水退出的土地上,在“围海造田”新地上,昆明房产把楼盘推到了滇池边,真正实现了汪湛海“灵龟入海”的创意,把高原最大的“海”变为真正的“池”。昆明城和滇池“海”印象点滴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应该有定数的,特别是在空间有限的滇池区域,近年昆明市委治水有方,也很有成效。治理污染的核心口号是“治湖先治水,治水先治河,治河先治污,治污先治人,治人先治官”,看来“管理者”和“行为者”就是滇池污染的大敌。滇池边上离滇池最近、最大的楼盘叫“滇池卫城”,我不知道是否取“卫国干城”之意,若是,我想,治理滇池和保卫滇池应该同时进行,还一个“三面环水”昆明城,还一个“高原湿地”的昆明城,还要还一个“胜似江南”的昆明城才是根本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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