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華談寫作:寫作中遇到的3個障礙

這些年,我去一些地方,總會有一些年輕人問我,如何成為一個作家,我認為只有一個方法,就是寫。

你不去經歷就不會擁有人生,你不寫就不會成為作家。

我剛開始寫小說時,也有很功利的目的。當時,我做了5年牙醫,想換一份舒服的工作,所以選擇去文化館寫小說。

一開始時,我連標點符號都不會用。根本不知道如何寫,所以就先從短篇小說學習,那個過程很艱難。

坐在書桌前,我腦子裡什麼內容都沒有,但一直逼著自己往下寫。我發現寫作會讓一個人變得自信,我第一部作品寫得很差,但有幾句話寫得很好。

第二部好像開始有故事了,然後再寫第三部,就發表了。當時我處在文學最好的1980年代,我覺得自己很幸運。

“文 10年”後,許多老作家重新出來寫作,還有1978年到1982年開始出名的作家們所寫的全部作品都無法填滿中國當時文學雜誌的版面。

當時郵寄稿件都是對方付費,所以我就這樣首先給《人民文學》和《收穫》雜誌投稿。

每回郵遞員把我的退稿扔到家中院子裡,一聽到“啪”的一聲,我父親就會說:“又退稿了!”

這種情況到很多年後電子郵件的出現,就再也沒有發生了。

我後來去編輯部,會看到很多紙質投稿被原封不動堆在那裡落滿灰塵,甚至直接當成廢紙被賣掉。

如今許多雜誌版面稿源充足,編輯不用尋找自由投搞。

所以,別人問我,如何成為作家,我說第一步要讓你的屁股和椅子建立起深刻的友誼來,要堅持坐下來。

這是寫作中遇到的第一個障礙。

第二個障礙是在寫作的敘述過程中,我首先遇到的問題是如何寫對話,這是衡量一個作家是否成熟的標準。

比如當你描寫一個老農民,你可能很容易把他的神態描述得很精確,但當他開始說話,絕不能像大學教授的腔調出來。

一開始寫作時,我知道對話很難寫,於是,我採取了很“聰明”的辦法,基本上用敘述完成,再用引號標出來。

後來我發現蘇童更徹底,全都是敘述,連引號都不用。我記得《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通篇都是對話完成的。

當時我覺得如果有一天我能用全部對話寫一篇小說,會是一個成就。當《許三觀賣血記》寫完之後我就不怕對話了,這部作品全是對話。

當一個長篇都是通過對話完成時,它會與其他作品區別開來。一個是人物在說話,另一個是敘事要推進。

所以一定要強調敘述中的節奏和旋律感。我發現粵劇裡的唱腔和臺詞差別不大,於是,我在《許三觀賣血記》中儘量採用這種方式,

你感覺它既是對話,也是敘述的推進。後來我任何時候寫對話都不再擔心了,我知道什麼人該說什麼話。

第三個障礙,是我遇到的最大障礙,就是心理描寫。當我開始寫短篇、中篇、長篇,作品越來越複雜時,我發現心理描寫是一道很難跨越的鴻溝。

當一個人的內心很平靜的時候,是沒必要描寫的。但當一個人內心有萬馬奔騰時,很值得描寫,但是你又不知道如何用語言去表達他的百感交集。

當時我還年輕,把握不好。看了威廉·福克納一篇小說,故事是一個窮人把富人殺了,作家用了近一頁紙去描寫他剛殺完人後,他的女兒如何看他。

作家用殺人者的眼睛去看,把殺人者的心態表現得非常到位。

我後來又翻出了《罪與罰》,重讀了小說中的人物拉斯科爾尼科夫把老太太殺死後那種驚恐的狀態。

文中沒有一句心理描寫,全是他驚恐不安的動作。剛躺下突然跳起來,感覺袖口有血跡。沒有,又躺下,又跳起來……

我又去讀了《紅與黑》,發現也沒有心理描寫。所以,我知道心理描寫是被作家虛構出來的,這讓我走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彎路。

這個困擾解決了之後,我發現我一下子跨過了一道鴻溝,這是我在早期寫作中遇到的最大障礙。

這之後,我感覺沒有什麼能阻礙我了,剩下的就是一步步往前走,去尋找如何精確準確地去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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