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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雨聲
再有幾天就立冬了，我進山有些遲慢，比去年晚了半月來地。好在山上樹多，葉子變紅有先後次序，柳樹嶺依然漫山紅遍，色彩正盛。夠我看的了。
週六預報是陰天，走著走著太陽就出來了。沿途金色的楊樹是亮堂堂的引領者，跟著它不怕迷路。塔崗水庫的水剩個清淺的底兒也不礙事，我的心意在高高的山嶺。
只要跑出去，跑到哪兒都比自己的小窩強。樹長在人家的門前就不是樹了，葉子綠也好紅也罷，咋看都是景。衛輝到林州這條不寬的路，在我心裡是一條四季看不厭的景觀大道。尤其深秋，不來看看就跟錯過了啥主貴東西似的心慌慌。
陽光突破雲層打在山山嶺嶺，起伏的脊樑不再暗淡，陽坡的色彩被慢慢喚醒，與背陰面有了明暗對比，顯出層次來了。原先清一色的綠，老了老了突然又活了，大樹小樹都長了腳，能跑會跳，一跳老高，若能言語，樹一定是在大呼小叫奔走相告，傳遞著節令的消息，冬要來了，趕緊準備吧。一定是的。葉子先發黃，發紅，緊接著就脫個精光，留下硬扎扎的枝杈應付寒霜。
我不管葉子們的思想，隻眼饞它們的色彩。
衛輝滄河沿岸的山嶺溫和，沒有刀劈斧削的剛毅冷峻之貌，它敦厚壯碩，植被茂密，逶迤曲折的盤山小路別有趣味。山嶺與人親近，適合結伴或者獨自摸遊著玩耍。
黃連木
定溝的村子不大，背山向陽，風水真好。路邊的牽牛花大都是藍紫色的，在岸邊為我開道，遇見倒伏的秸稈或挺立的谷棵，順勢爬上去，把花兒開在梢頭，活潑熱烈的勁頭，不知道的還以為誰家種的喇叭花忘記收割了。槲櫟林，紅柿子，石頭房屋。只是經過，我對這個村子莫名生好感，特記一筆。
柳樹嶺上午十點多的陽光已經很乾淨了，不再和雲層糾纏。我戴帽子口罩，怕臉再曬過敏。
嶺上的小亭子還在最高處立著，已有零星的人聲響起。能望見的溝嶺都被紅葉佔領了，腳往哪兒邁，都免不了踏入紅彤彤的雲海中去。
黃連木的葉子與楝樹有些相仿，老鄉都叫它黃楝樹。它的葉子紅起來透橘頭，明豔的橘紅色，細長的羽狀花葉，逆光下若飛動的蟲鳥，栩栩如生了。
黃櫨的葉圓胖，貴在有精細的脈絡。黃櫨是太行紅葉的主角，看紅葉看的大都是黃櫨的葉。柳樹嶺坐落在高聳的峰嶺頂上，四圍群嶺紛披下墜，如同一個瓜隆起多條飽滿的稜脊，每一條都染上了紅亮的顏色，這個普通的小山村不再普通，年節似的格外喜興。
我走在紅葉叢中，紅葉淹沒了我，對面山嶺的紅葉叢也淹沒了一溜兒戶外徒步者，只聞語生不見人影。天大地大，黃葉紅葉與綠葉相映照才顯出各自的妙。我來遲了，綠底面不足，灰白色作襯托，紅葉紅得不氣勢，慘淡寂寞了些。葉柄不再牢穩，擦身而過，紅葉紛紛掉落。腳踩草徑一直踩在落葉上。好可惜。樹上因葉落倒清爽了不少，光照穿過來，葉片上一滴血，一行淚，都清晰明瞭。
獨自坐在石頭上發呆，草叢裡蟈蟈的叫聲時而微弱，時而激越，在我聽來都充滿憂傷。黃暖的光，清涼的風，寂寞的荒野山林。伶仃無依的蟲鳴。無人關照的自生自滅，日升月落的無窮盡，除了憂傷，還有隱隱的悲涼。沉溺其中我並不掙扎，甚至享受這種略帶痛處的滋味。這是深秋才有的悵惘心緒。
我在一棵柿子樹下盤桓了半個時辰。
這棵樹與眾不同，葉子全紅，紅得鮮亮透徹，葉底紅柿退為其次。葉稠，葉大，老幹粗壯黢黑。光斜照過來點燃了葉片，樹就著火了，或是侷促慌張而害羞了。強烈的紅與黑對比色，簡明的線條輪廓，猛地讓老樹在平庸的山野脫穎而出，頭戴光環。它的靈魂仿若在一瞬間得以迴歸，甦醒後忽然現出神性的一面。我在樹下仰頭望，天都是紅的。一個裸露的靈魂被我撞見，震得我不敢動一動。不遠處那幾棵也是黑乾紅葉，都沒有這棵的神采和氣度。
僻靜，潔淨，蔥鬱，神秘，我喜歡柳樹嶺這些別處沒有的氣質，願意獨倚相貌平平的小山村來打量它周遭新鮮的物事。某一刻，一束光，一個機緣巧合下的妙處，一旦捕捉，我就當成寶貝珍藏。
隨手摺了兩小枝荊條握了一路，回家清水插瓶，放在魚缸上竟也特別耐看，耷拉的淺棕色葉片吸飽了水又高興起來，直愣愣的，射燈下站出了夕照裡一棵小樹的清寂之態。
瞥一眼瓶插，心就飛回柳樹嶺一趟。嶺上的紅葉在冷風裡簌簌飄落。
2019年11月4日 農曆十月初八 回顧11月2日 徒步筆記（73）
皮定均司令部
今年的我來遲了幾天。綠底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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