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開嶽:一位白髮老翁的益世文事與口碑筆墨

周開嶽:一位白髮老翁的益世文事與口碑筆墨

周開嶽:燃了歲月,熟了文章——一個白髮老翁的益世文事與口碑筆墨

蔣湧|文

周開嶽是“才子之鄉”富順縣的首屆作協主席,這位老先生已歲序八十有六,可謂年高德劭,著述等身,弟子盈門,富順文化界與作家群語及他總是肅然起敬,讚語不絕,他素以散文、小說、詩詞“三絕”筆功聲名遠播,他創制的文字久經“心爐”熬煉,精美,簡練,圓熟,剔透,伴隨作家的一呼一吸,已與一個“千年古縣”的文明氣息融為一體。富順境內,大凡步履所至,處處有他留下的才情墨跡與吟哦聲韻。在鄉人的心目中,他的聲望一如他的名字,巍峨如“嶽”。他最常用的筆名是“丘山”,既是“嶽”字的解拆,又包含連李白、杜甫、蘇軾都欽佩有加的陶淵明的詩意:一句是《雜詩.憶我少壯時》中的“猛志逸四海”,一句是《歸園田居》中的“性本愛丘山”,這極似他豪情萬丈的文墨風采,以及他剛柔兼濟的立世個性。周開嶽終究是富順文化史籍上不可疏漏的一個文壇盟主,以其“立德、立功、立言”的修為,憑卓爾不凡的文功留名,將個人創作生涯定格於“不朽”,讀者不妨拭目以待。

“寒士”多磨的風霜雨雪

盤點中國古典文學,學貫中西、博通古今的學界翹楚錢穆、林庚、薛礪若都所見略同,“寒士文學”堪稱最堅實的支撐力和最璀璨的亮點。自恃外勢的“勢力派”,當然可以喧囂一時,畢竟強梁易折,勢去名敗,曇花一現,這是定數。求諸於己的“實力”派,極可能不得其遇,可一旦衝破埋沒,其文質煥發的光豪,足以流芳百世,輝映世目。

周開嶽1933年暮春出生於重慶,祖輩上溯數代俱是詩書傳家,他父母雙雙畢業於國立成都高等師範學校(四川大學前身),爾後浮槎東渡,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學成歸國,他父親周世銓(字量平)曾任富順縣立中學(現富順二中)校長,母親楊怡祜(字夢蜀)則任富順女子中學(現富順一中)校長,他們均屬學界翹楚,地方名流。可惜,在八年抗戰的艱苦歲月,周開嶽遭遇了兩次沉重打擊,先是他父親周世銓於1942年冬不幸病故,緊接母親楊怡祜於1944夏病故,他兄妹五人由大伯父撫養成人。離亂年間,他一家顛沛流離,生死契闊,躲敵機轟炸,找求生出路,歷盡“身世沉浮雨打萍”的磨難。正如魯迅《吶喊》中的《自序》所言:“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麼,我以為在這途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 周開嶽兄妹所飽嘗的苦辣甜酸,無須一一贅述。

周開嶽的母親楊怡祜,她主持富順女中校務時,當選為富順縣首屆參議會唯一的女參議員,它一度成為縣域街頭巷尾的熱絡話題。政權易鼎後,始料不及的是這段歷史非但沒給周開嶽帶來好處,相反給他原本可以擁有的錦繡前程遺憾地投下揮之不去的陰影。等到改革開放後重慶銅梁縣重修縣誌,才證實周開嶽的慈母楊怡祜是周恩來總理當年親自領導的中共南方局所發展的地下黨員,並公開載入《銅梁縣志》。周開嶽獲悉這個消息,他真是悲欣交集,因為,這個消息姍姍來遲,他已青春不在,良機不再,那些陰暗的早晨和淒冷的黃昏已無法改寫,一個冷幽默先是啼笑皆非,繼而寒透心窩,一陣仰天長嘆。末了,於人、於事又有何補?

周開嶽天性聰慧,愛好吟誦,從小就立下今生要當一個作家的不凡志向。生計艱難,激發了他奮發有為,1944年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富順縣域裴邨中學,不久因病休學,在安溪鄉靠私塾老師授課續學。此間,他寫出五言律詩《春景》令私塾老師擊節叫好,詩末“人歸雲暮處,欲向何家眠”,帶有一味人生如寄、萍蹤不定的飄零與迷惘的苦澀。1948年,他以同等學歷考入父親主持過學政的富順縣立中學念高中,愈加精進不懈,品學兼優。新中國建立後,1950年秋末他追求進步去自貢考入西南軍大川南分校,穿上了軍裝。不久,川南軍區衛校到西南軍大選人,他被選中,從此與醫療衛生結下沒完沒了的宿命之緣。再後來,四川東、西、南、北四個軍區合併,他被組織安排到富順縣

政府秘書室,繼轉衛生科(局),直至1978年方得以出任富順衛校校長。

早在1956年,周開嶽就嶄露頭角在上海《文藝月報》發表小說,緊接不期而至的風暴使他看到革命資歷比他深、才華比他高的丁玲、王蒙、韋君宜、邵燕祥等的知名作家和四川籍文壇新銳流沙河、李加建、張新楣等皆因其作品不符合政治標準件的尺寸相繼陷入一蹶不振的窘困,他一顆紅心跟黨走,可父母畢竟是其時人們左視目光中屬於不合時宜的舊時代的知識分子,家庭背景尚底氣不足,促使他產生“少寫為佳”的念頭,文學創作一停就是“許多年”。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吹響了思想解放的嘹亮號角,神州大地生機蓬勃,科技界、文藝界的春天來了,長期囚禁精神生活的樊籠衝破了,原本就學養淵博、才情雙絕的周開嶽樂不可支,心癢,手癢,眼珠發亮,激情如潮,一發不可收的投入了澎拜於新時期的文藝急流。他早就儲備了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經萬件事、識萬張臉的閱歷與才力,開始了坐地打衝鋒的遠攻近戰,出手不凡,斬獲不俗,捷報頻傳。他憑籍精益求精的作品,賺足了“一飛沖天”的眼球,飽享了“一鳴驚人”的快感,曾經被忽略與低估的人生價值和不懈追求再次得到了人們的熱忱肯定。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周開嶽大顯後發先至的優勢,實現了自己多年未圓的文學夢,曾被自貢市文聯表彰為新時期(1979——1989)優秀文學組織工作者,先後成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中華詩詞協會會員,迄今為止,已結集出版文學專著十一部:散文集《雨荷集》(四川大學出版社)、《一棵挨一棵的女貞》(中國文聯出版社)、《鼓蛙集》(四川大學出版社)、《周開嶽散文選》(四川美術出版社);小說集《細細姐》(四川民族出版社)、《禪之戀》(四川民族出版社)、《周開嶽小說選》(中國文聯出版社);新詩集《逝水變奏曲》(成都出版社)、傳統詩詞集《枕荷樓詩詞》(自貢市詩詞學會編印)、《枕荷樓詩詞選》(貴州人民出版社)、《枕荷樓詩詞選(續集)》(團結出版社)。

周开岳:一位白发老翁的益世文事与口碑笔墨

黃金年代忙栽桃育李

伴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召開,周開嶽開啟了自己的黃金年代,他奉命出任富順衛校校長,這所坐落在風景如畫的縣城西湖畔的學校,校舍不寬,人數不多,卻是一個人口上百萬的川南大縣的掌上明珠,也是多少家境並不寬裕的寒門子弟所向往的求學殿堂。對於周開嶽而言,更是他參加“革命工作”首次獨當一面的肩責,是他理想開花的錦繡年華。

在左傾思潮氾濫成災的年代,甚至出現過“知識越多越反動”的口號,也出現“白卷英雄”擊敗高考狀元而劇情反轉地出現在清華校園、憑兩手繭包就可以替代試卷破格錄取的荒誕故事,“革命工作”的依靠對象不可思議地呈文盲、小學生、初中生、高中生、大學生的倒金字塔型,“飽學之士”周開嶽在那個年代能在一個崗位穩坐多年已算是難尋難覓的幸運者。當然,平安是福。但是,周開嶽一定會認可高曉松的母親常掛嘴邊的那句話——“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是的,周開嶽雖然從“文學青年”鬱悶寡歡地進入了“文學中年”,擱筆不是他的自選項,運筆才是他的“夢寐以求”。信任和尊重,一度是他長期或缺的精神維生素,領導無法給足,但有幸的是社會很慷慨,學生很慷概,真誠地給足,這使周開嶽倍加感動,堅定了他不惜花費心血栽桃育李的信心,也是他熱心謀劃建立富順縣文學作者協會、富順縣作家協會的力量源泉,他是營造縣域“群星燦爛”的人才輩出的活躍局面的元勳之一。充當自貢市文聯的“頂樑柱”的“三劍客”李自國、李華、廖時香,各有所長,各有建樹,他們都受益於周開嶽的慧眼相中和鼎力提攜。

在周開嶽散文集《一棵挨一棵的女貞》中,收入多篇獎掖新人的文章,例如:《他有如虹才氣》介紹聶作平,《剃刀刃口出韻味》介紹王孝謙,《大地之子之靈魂之悸動》介紹印子君,《黃昏有約燈如晝》介紹歐純定,《紅塵中情是何物》介紹肖慈一,可謂篇篇傾情而著,竭誠推舉,字裡行間袒露出愛才、惜才的火熱衷腸。另有若干篇章是敘述聲息相通的文友羅成基、金文達、張新楣、張新泉、伍松喬、郭廣嵐和郭大坤等文筆交往和世途友誼,每一枚文字似乎都與作者熱血奔流的心脈同振。

在《他有如虹才氣》中,周開嶽寫到:“我身邊的文友,大體可分兩類,一類是以才氣取勝,他一進入你的視線,就看見他腦門上靈光隱約;一類是勤奮著稱,篤信苦爬格子,繆斯終會垂青。”在周開嶽眼裡:“聶作平是二者皆有,而才氣逼人”。通過周開嶽的描述,讀者可以瞭解,聶作平曾是裴邨中學的學子,周開嶽是“老字輩”的學長,聶作平去一封信,告訴周開嶽說他要成立“三原色”詩社,邀周開嶽作顧問,周開嶽礙於此與彼間隔百里,鞭長莫及、愛莫能助,於是建議他就地拜師。周開嶽對這個毛遂自薦的學子,沒有等閒視之,但見“他寄來一本油印的詩集,叫《野魂的騷動》,一看書名,就知是現代派操作。”等周開嶽細讀詩集,留下一個深刻印象:“雖然幼稚,卻是初露崢嶸。”等聶作平成名之後,周開嶽深深感慨:“作平絕無(宴)幾道的社會背景,而才氣不亞於彼,又生活在陽光明媚、波瀾壯闊之今世,宜力踐精神文明,嚴謹自律,成就當不在小晏之下。”杜甫痛嘆“古來材大難為用”,作平則少小離家知己多,貴人多,每每帶著一身酒味闖蕩文學江湖卻迎頭撞上一個“天下誰人不識君”的鴻運,幸哉!

周開嶽為培育文學新人煞費苦心,他與縣文協搭檔、富順師範教師合謀,籌備成立了由富順師範學生組成的“春芽文學社”,他日培養出了一大批頗有建樹的文學新人。為了激勵文學新人上進,周開嶽熱心促進縣裡建立文藝創作“紅蓮花”獎。

以“打工詩人”的形象進入人們視角的印子君,一直得到周開嶽的關注和扶持,當他見1996年12月16日《光明日報》在第四版報端“北京民工夜生活掃描”欄目中,以高十四釐米、寬七釐米的尺幅刊載印子君手握一本詩集的照片,緊接《生活時報》、北京電視臺又重磅推薦印子君,他非常激動,揮筆著文《“打工詩人”印子君縱歌京華》,並把印子君與他的同鄉民營企業家張遠平並論,“一搞物質文明,一搞精神文明,二者難說孰輕孰重,都是‘琵琶人’的驕傲”。等周開嶽年屆八十,印子君感恩戴德地寫下一首賀詩:

為了讓身後的人登上你彎下腰,成為一級階梯

為了讓場下的人走上舞臺你站起身,忙把掌聲送去

周開嶽亦以自己的述懷舊作《磚》再複印子君:

以稜角砌築人世作大廈一片鱗墊幾寸給攀登者便換取高處的無限風景不想印刷個人的名片喜歡聽群體的稱謂:磚們!

周开岳:一位白发老翁的益世文事与口碑笔墨

憑欄賞荷且放牧才思

如果要在富順評選當代“文壇七怪”或“散文八大家”,大抵不會漏掉周開嶽的名字,他的散文以精煉、精雅、精巧的文辭和深邃、深情、深思的文境,博得了各個年齡段的讀者的喜愛。

著名作家伍松喬在周開嶽的散文集《雨荷集》的序文中讚歎:“周開嶽身軀的龐然是和他為文的雅緻玲瓏成反比的,他的主業是治病救人,寫過不少有影響的專業論文,也曾戴過八品之類的烏紗帽。他的龐然與烏紗帽無關,卻與搖筆桿有關。……富順是歷史悠久、人口上百萬人的大縣,瓦楞茅簷、水泥屋頂下閃動著多少文學夢。開嶽先生為人圓夢。他主持富順文壇,雜務纏身,選稿、發稿、編報徵文、評獎,每年的端午詩會、中秋筆會,都得奔走化緣。已有建樹的武志剛、廖時香、鍾明冰、李華、李自國諸君,對於他的熱心腸,當有各自的感受。這樣淘神的無字文章,不是所有的人都樂意執筆的,……開嶽先生閱歷豐富,知識深厚,每一席話都使人當得讀好多年書,寫在紙上,卻又少了故事,鈍了鋒芒,淡了幽默,這不能不叫人可惜。”

伍松喬的點評,中肯而客觀,但多少有些欲言又止,或許他是避“尊者諱”。依筆者看來,周開嶽本該是富順的“汪曾祺等級的人物”,為何沒有抵達汪曾祺痛快書寫和噴射的境界?他實有身不由己的隱痛:一、宿命導致的遺憾。由於留過洋的父母早逝,他失去像五四時期的大師們多數具備的留洋機會,也沒能汪曾祺那樣親聆一批學貫中西的大師的教誨。二、歲月波瀾導致的遺憾。他目睹不少詩人、作者因文受累,頭頂“帽舌”偏右的“荊冠”被打入另冊,他大概知道自己“先天不足”,所以留神穩健行路與行文,多多少少控制了靈感閃爍時需要伴隨的情感沸點。三、成人之美導致的遺憾。他作為一個長者,宅心仁厚,誨人不倦,大量閱讀本土作者文本、精誠指導業餘作者、熱忱組織一縣文事活動,佔據了他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好比遠足登山時,馱著一堆“驢友”們背在身上嫌重的行囊,縱然步力雄健,奈何負荷超重,難免妨礙他走向更高的峰值。儘管如此,周開嶽的文學收成不僅絕不菲薄,而且依然笑傲一域,他那著述等身的文集足以佐證,可謂“事實勝於雄辯”。對周開嶽的書寫姿態,不妨藉助他所作的《雨荷》中的現成文句來勾勒:“一陣風來,荷葉荷花都順著風向一側傾伏,個個像負重的縴夫,匍匐而並非倒下,忍受中有不折的堅毅,風一停,又立刻反彈回去恢復原有姿態,當然也有幾片荷葉幾枝荷花不能回覆原位。整個風雨過程中,湖面只有荷花荷葉在做各種各樣的掙扎、抗衡與自衛,天空中沒有燕雀的飛翔,水面上沒有魚蟲嬉戲,湖周更沒有一個遊人。我想:畢竟只有荷才是這湖的主人。”

身為師者的周開嶽,在《燭臺》一文顯現出異常敏銳的觀察力,可以說,他把職場歷練和人生感觸融為一體:“在默默地懷念中,我逐漸滋生出一點不平。我認為人們——包括我對於蠟燭唱過太多的讚歌,而對於蠟燭的忠實戰友——燭臺還沒有給過恰如其份的讚美。我真想從心裡唱出:啊!燭臺,您是光明的搖籃,紅燭的保姆,同黑暗廝殺的戰騎,為獻身者獻身的勇士……我感到非常滿足,認為自己填補了世間的一大不平。可是滿足總是有限的,我在滿足的淡漠中逐漸覺察出自己的渺小。我唱不唱讚歌有什麼要緊?!燭臺並不因為沒有人給它嘉許而不工作,它不因為得到我的讚揚而傲慢,它總是默默地配合蠟燭同黑暗戰鬥,而不向人們索取犒賞,哪怕僅僅是一句廉價的好聽的讚語。我這種不平,正顯示出我的世俗的低庸,反襯出燭臺的平凡的高潔。”無疑周開嶽的文字是耐讀的,它給人美的享受,真的啟迪,也給人善的撫慰。

周開嶽的散文耐人尋味,可圈,可點,佳篇數不勝數,如《腳力盡時山更好》《君子衣冠冢》《思念啊,帶雪的白梅》《馬纓花開在京華》等,以小見大,以點帶面,以少勝多,以短搏長,不少篇章已在全國、省、市、縣等各級文學賽事的獲獎。其中,《機翼下的逃亡——成都“7.27”大轟炸》一文,被《四川日報》改題為《警報還在響著》以闊綽顯著的版面刊載,那是周開嶽集國恨家仇於一身,敵機來襲時驚惶地跑警報、躲飛彈的真實記載,他親眼見成都街頭房毀車翻,血肉橫飛,連一隻可愛的大黃狗也難逃一劫,文章段落中的家國情懷令人一讀莫忘,感人肺腑。

周開嶽的小說以中短篇、超短篇見長,其深厚閱歷與老辣目力使作品每每力透紙背,回味雋永。他在《周開嶽小說選》自序中寫下:“我無意炫耀、吹噓自己寫小說如何如何,但我無愧地說自上世紀50年代寫作並在紙媒上發表小說起,我一直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在不斷的學習過程中寫小說,既無譁眾取寵之心。也少功利的取勢。就像春蠶吐絲一樣自然。當然可以得點稿酬,加在伙食費裡補充營養。當我體重超常,文友們常打趣我是稿費養肥的。但要看到有很長時期沒有稿酬,恢復稿酬後也少得可憐,在往後成集出書,還得自掏腰包。在這樣的情勢下,我還是照寫不誤。”可以說,周開嶽是踐行古賢文道的典型,有一副“文章養心性不養生計”的嶙峋傲骨,這真是一個高潔的“真儒”,一個高尚的作家,終身奉守不渝的作文圭臬。周開嶽是如今揚名中外的微型小說名家、中國作家會員王孝謙的入門之師,王孝謙能有今日成就,離不開周開嶽在他初踏文壇的“關鍵一步”的鼎力扶持,並在這一領域“青出於藍”而不“遜於藍”,對此,周開嶽非常中意,快意。

周開嶽不少小說都獵取過全國和省級的獎項,比如《鞭炮,最後的點燃》《鏢客》《淺淺一笑》《藤杖》等。論散文,周開嶽“書卷氣,大於江湖氣”,小說則相反是“江湖氣,大於書卷氣”,前者給讀者留下的印象是有學養,後者卻是懂社會。伍松喬話及周開嶽散文覺得文中少了一些東西,反過來他再讀周開嶽的小說,定會明白,周開嶽是分類為文的“多面手”,他把它塞進了另一個文囊,這也是周開嶽為文不失狡黠間或手段圓熟地玩高深的一幅側面畫像。他亦莊亦諧,妙趣橫生,亦落拓不羈地不怕“早生華髮”招來“多情笑”,因為,他心中唯此為大的是吐訴“胸有丘壑”,以及緣此集納多多的脹鼓欲炸的“囊中文章”。

周開嶽出手的《禪之緣》,亦算得上四川小小說創作的不凡斬獲,它有綿綿不絕的回味和無以掩飾的光焰,每每使讀者掩卷之後良久沉思。一對青少年時代的戀人,由於戰亂的穿插、宿命的作祟,一個不堪紅塵紛擾削髮為尼,一個無奈造化捉弄漂泊海外。經歷一番生死契闊,再相見時彼此鬢毛已衰,一個近在咫尺認不出,一個心中暗喜卻不相認,他們情貞如美玉,相思如陳酒,可嘆一戳就穿的窗紙依舊繃著,一世海枯石爛不變質的情緣化作一片回饋鄉梓的大愛。一條世路崎嶇,無規則、無定勢地拐來拐去,沿途留下多少縱使有心也難以補救的無盡遺憾,它們就如蒲公英的種子,本是收穫的季節偏偏免不了再度隨風飄零。周開嶽一顆滾燙文心如一口深沒古井,盛滿了生活的甘醇和寒洌,偶爾潑灑幾滴,生存的希望與惆悵已躍然紙上,不乏觸目驚心的勁道。

周開嶽的小說飽含內蓄,亦富有張力,雖然他的文本已經十分厚重,留給人的印象是“天才的未完成式”,他真是受限於“欲說還休”,尚未書寫得淋漓盡致啊!假使他放任一管文筆順心如意地狂野一番,與他惺惺相惜的伍松喬就不會發出對他悵然有失的一陣慨嘆!或許,那不是周開嶽之過,只怪那隻支配世事的翻雲覆雨手,只怪那類陰差陽錯的任意剪裁,迫使那一雙雙渴望行進的腳步被動地裹足不前,一塊塊阻遏路程的沼澤地啊,祈願它不會再現於未來,歷史車輪終將甩開一條條陰影的執意糾纏而滾滾向前,人之道,文之道,都會不留死角地遍灑瑰麗映目的一片晴光!

周开岳:一位白发老翁的益世文事与口碑笔墨

鍾情詩詞吟唱“未央歌”

細分周開嶽的文學專集是散文、小說、詩詞(含新詩)“三足鼎立”,後者的比重佔三分之一強,讀者對它自然不可等閒視之。周開嶽是富順詩詞學會的首任會長,他不屑串演“掛名派”,不是浪得虛名,其學養之厚、功力之深、才氣之高,廣博行家與妙手的嘉許。

翻閱周開嶽的“枕荷樓詩詞”三卷和新詩集《逝水變奏曲》,他的家國情懷和塵世交遊好似一陣春風花雨撲面襲懷,對祖

國母親的拳拳之心,對故鄉、故土的眷戀之意,對親情、友情的珍視珍重,對新人、新作的關注關愛,構成一曲曲心絃鳴唱,一卷卷生活畫面,一道道渴望憧憬,加之他題寫的贈詩手札墨跡端莊秀雅,才思飛揚中透露出挺脊立世的包容與榮峻、治事識人的通曠與精微,以及襟抱情愫的真摯與溫良。與他詩詞唱和篇什中出現的詩詞行家裡手的姓名細列有一大串:意西澤仁、王端誠、羅成基、胡開錠、藍錫純、郭廣嵐、王星、陳思遜、王明荃、樊小華、袁林等。其中,周開嶽與郭廣嵐詩詞往來唱和的篇什較多,使用頻率最高的詞牌是“浣溪沙”。郭廣嵐至今珍藏著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周開嶽贈與他的數通詩詞手札,其間一九九二年元月七日填就的《一剪梅.回贈郭廣嵐》:

開了梅花落雪花,減我年華,潤你豐華。平生相識滿天涯,幾個詩家,幾個書家。 都說青山愛晚霞,樹未曾遮,石也難遮。喜君春柬到儂蝸

,詞若香茶,情勝濃茶。

古話說“書生人情紙半張”,就是指這類“君子之交”。周開嶽接到文友的“紙半張”,愛不釋手,喜上眉梢,樂在心頭,而郭廣嵐接到他的回贈禮札,讀至“減我年華,潤你豐華”已噙淚欲零。當然,他們的交往不止限於“半張紙”,郭廣嵐手執一枝梅花去給周開嶽拜年時,周開嶽心中大抵也曾讚歎不已:“知我者,廣嵐也!”

周開嶽擬製的古詩詞,不是那類僅僅是字數不多不少的“仿古版”順口溜或打油詩,也並非是那類文辭肅然又內容飄然的“老幹體”,它講平仄,講煉句,對仗工整,合平水韻,方家論詩是從形式到內容的完美統一,而周開嶽遠非半路出家,他練過“童子功”,深諳古詩詞的法則與精髓,即使面相略微矜持,行筆也揮灑自如,雖不及曹子建“七步成詩”的急智與溫飛卿“八扠”其腰就新作呱呱墜地的敏捷,說他“出口成章”、“出手不凡”亦絕不為過。

為紀念辛亥先賢,周開嶽朗誦七律一首《辛亥革命百年懷宗吾先生》以示緬懷:

辛亥百年卷大波,淘沙巨湧起漩渦。斷頭志士爭民主,散辮王侯唱共和。倘是真金終眼熱,豈容厚黑亦顏酡。先生今日愁何事,唯恐好心不識魔。

周開嶽四卷詩書,所收篇什都字斟句酌,反覆推敲,精心打磨,他既在乎“嚴於律詩”的工整,也不失“信手拈來”的灑脫,屐履所至觸景生情、偶發感慨,亦不乏當場“熱炒熱賣”的雅興,如七絕《贈人》:

長路漫漫費所思,回頭已是夕陽時。人生一世誰無悔,寵辱從來一笑之。

這首詩,毫無人為雕琢的痕跡,好似平常與友人漫步林蔭小道的閒聊,又帶幾分閒暇與白髮漁樵江渚把酒相對的浪漫,有一味沖淡自然的親切感。

他雖白髮如雪,依舊不短缺少壯時期“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的激昂,紀念宋育仁誕辰150週年時,他陪詩友拜謁宋育仁故居,腹成一首《酬王端誠遊仙市訪宋芸老故居詩》:

流年百五祭先生,如此鄉賢有幾人?大塊文章驚北斗,初興報業喚黎民。名彪兩志皆稱宋,心繫九州可謂芸。多少後生瞻仰地,翰林故里景應新。

周開嶽的詩詞既有飽蓄學養的篇目,也有曉暢淺顯的篇目,它可俗示市井,雅示方家,已有“結集問世”、“集大成者”的收穫。三秦出版社編纂的《當代散曲百家選》,收入他的散曲19首;四川文藝出版社編纂的《當代中華詩詞集成.四川卷》,收入他的詩詞11首。其實,周開嶽並不貪圖“技壓群芳”的霸氣和“登峰造極”的高端,他視文學為與自己生命結盟的共同體,視創作為人生必備的素養與修煉,它如同一桌養心的大餐與一套養身的保健操,是須臾不可或缺的日常需求,已與空氣、水分、陽光合為一體,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集,是“極簡生活”也不能再刪刈的生存要素,是劍客雪刃入鞘的一段鷗盟。百年人身,一世為文,是他的愛好和志趣,每每帶給他“痛苦”,亦使他“快樂”。

周開嶽崛起了一座從文的“丘山”,他在縣域文壇的若干首創和首倡,在文化“盛事”“盛舉”中留下一枚枚“印章”般的個性符號,在山河歲月中留下一串串飄逸的行蹤,他不匱乏掌聲和喝彩,不稀缺文章和文集,如同一棵石榴樹枝椏掛滿了滿腹結籽的豔紅果實。周開嶽“精誠所至”的為文,終於創造出“金石為開”的景觀,尤其是他不遺餘力地提攜新人,賜教陌人,施惠眾人,這對陶鑄世風、開化文風、淳樸鄉風堪稱是“千秋文功”,也為後來人樹立了一個行事和書寫的好榜樣。當年,周開嶽的父母成為拯救民族危亡、光復淪陷山河、解放大眾、富強國家而選擇“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奮鬥生涯,如果他們在天有靈,看見自己兒子至今童心未泯,赤誠如故,奔走不歇,筆耕不輟,為家鄉的文化事業想得那麼多,寫得那麼多,做得那麼多,必定會粲然一笑。

是的,假使周開嶽在暮色蒼茫中高高舉起他手握的那一管文筆,人們遠遠一望是不是像一支火炬?它照亮了他身邊的一條文路,激勵著不甘平庸者邁開腳步去勇敢追尋。或者,他手握的文筆像一支錚亮軍號,以振奮心靈、激發進取的亢音,不停地吐訴著他衷心渴望家鄉文壇人才輩出的熱切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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