濺血的潼關南塬

潼關坊間呵斥那些好吃懶做的人,總喜歡用一句俗語:“吃飯像李瞎子攻城,幹活像吊死鬼尋繩!”然而細加考究,誰也未必能說清,當年李自成攻佔潼關古城時,曾兩次濺著鮮血,在潼關南塬先後演繹的兩幕驚世駭俗的悲壯大劇。

一次是喋血潼關,史稱南塬大戰。

崇禎十一年(1638年)前後,是李自成繼任闖王后最為艱苦的歲月。當時,洪承疇在西,孫傳庭在東,以優勢兵力圍剿農民義軍,義軍嚴重受挫,革命一時處於低潮。當年三月,李自成在梓潼(今四川綿陽市東北)與洪承疇作戰失利,率部北撤至白水(今廣元市元壩區東南),糧秣殆近,人困馬乏。據《明史·曹變蛟傳》記載:“自成、六隊及其黨祁總管避秦兵,復謀犯蜀,副將馬科、賀人龍拒之;將還走階、文及西鄉,憚變蛟;乃走 ,又為光先所扼。”看來戰局態勢對義軍極為不妙:西南成都方向有馬科、賀人龍攔截,西北隴南方向有曹變蛟的追兵,東北漢中方向有左光先擋道,況且,六隊、祁總管均已投降明軍,李自成只好率孤軍悄悄地向東穿越秦巴山地,沿鎮巴—鎮安一線,直達洛南,然後北越秦嶺,取道潼關,返回 老區重整旗鼓。義軍千里迂迴,無疑是一次戰略轉移。

行軍路上,李自成還不知道,老奸巨猾的洪承疇一方面令悍將曹變蛟尾隨其後,窮追不捨;一方面令孫傳庭在潼關南塬設伏,張網以待;又令臨鞏兵備副使黃炯率番兵馳援潼關,企圖一舉剿滅自成義軍。

關於潼關南塬大戰,正史記載極其簡略。《明史·莊烈帝紀》僅有寥寥一句:“洪承疇、曹變蛟大破賊於潼關南塬,李自成以數騎遁。”《明史·孫傳庭傳》說,“又設伏於潼關塬,變蛟逐賊入伏。而闖王李自成者,為洪承疇所逐,盡亡其卒,以十八騎潰圍遁。”《明史·李自成傳》載:“承疇、傳庭合擊於潼關塬,大破之。自成盡亡其卒,獨與劉宗敏、田見秀等十八騎潰圍,竄伏 山中。”綜上可知,自成義軍這次在潼關南塬的確吃了大虧。究其原因,一是敵情不明,二是以疲眾對銳師,三是南塬溝坡縱橫,義軍騎兵的機動優勢難以發揮,四是南塬屯營堡寨遍佈,史謂“村民”,實則是屯田的軍戶。總之,天時、地利、人和均於義軍不利。南塬一戰,讓自成義軍損失殆盡,元氣大傷。

另一次是血染潼關,敲響了明王朝的喪鐘。

崇禎十六年(1643年),自成義軍轉戰中原,已成燎原之勢。李自成號稱奉天倡義大元帥,各路義軍紛至歸附,義軍實力大增。南渡漢江後,以襄陽為襄京,自成改稱襄王,修建宮殿,封官建政。此後,殺掉羅汝才,嚇跑張獻忠,又改稱新順王。從事顧君恩上書建議:“關中,大王桑梓邦也。百二山河,得天下三分之二。宜先取之,建立基業。然後旁略三邊,資其兵力,攻取山西,後向京師,庶幾進戰退守,萬全無失。”顧氏這一“入關策”,不啻諸葛當年之“隆中對”,之後戰局的發展,完全如顧氏所言。

要入關,就得吃掉孫傳庭這個老冤家。孫傳庭自崇禎十五年(1642年)出獄後,被重新起用為兵部右侍郎,總督三邊軍務。只是所募新兵尚未訓練,崇禎就催促他出關作戰,不料出師不利,在河南郟縣冢頭遭到柿園之敗。輾轉回到潼關,趕緊再募壯丁,擴張兵力,並製造炮車二萬輛,作固守計。此舉在當時不失為明智之舉,然而朝野上下一波接一波催促出關的呼聲,卻讓孫傳庭如芒在背,況且崇禎給他先加兵部尚書銜,改稱督師,再加督山西、湖廣、貴州及江南、江北軍務,並賜尚方寶劍一口。孫傳庭自然明白崇禎如此慷慨連續加官晉爵的用意,不禁陷入兩難之中:出兵吧,確無必勝的把握;不出兵吧,又難堵朝野悠悠之口,總不能落個擁兵自重的罪名,再次入獄吧?無奈,只好勉為其難,於崇禎十六年(1643年)八月再次兵出潼關。一開始明軍還略佔上風,待到襄城對峙的時候,誰知天公作祟,連續七日七夜大雨,使明軍糧道阻隔。孫傳庭被迫分軍為三:令白廣恩沿大路,自率高傑從小路接應糧草;令豫軍陳永福留守大營。豈料他前腳剛走,陳永福後腳即潰,義軍掩兵追至南陽,佈設五重陣,與孫傳庭決戰。此一戰,明軍大敗,死者四萬,損失兵器輜重數十萬。自成義軍拔營追擊,一天一夜奔襲四百餘里,到孟津繳獲了孫傳庭的督師大纛。

十月,孫傳庭從閿鄉北渡黃河至垣曲,再由風陵渡回到潼關。驚魂甫定,立即著手整頓潼關守備,準備負隅頑抗。據潼關舊志記載,義軍一路窮追猛攻至閿鄉,自成令一隻虎李過攻閿鄉直逼潼關,自帶精兵沿山麓至潼關南塬,兵分為二:一路攻佔古城關,直取上南門;一路攻佔禁溝關,直取下南門。明總兵白廣恩在潼洛川禁溝口中咀當道紮營,與西塬守軍高傑互為犄角。不料高傑自忖曾拐自成之妻,懼落義軍之手,且恨白廣恩南陽之敗不救援自己,於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率部倉皇逃遁。面對義軍猛烈的攻擊,白廣恩孤軍難支,只得向北潰退。義軍尾隨潰兵攻破南水關。另一路義軍在上南門碰到的對手是書呆子教諭許嗣復,沒費事就攻入城內。東路義軍利用繳獲孫傳庭的督師大纛,騙開關門,乘機突入。

各路義軍攻破關門後,與守關明軍展開了激烈的巷戰。潼關當地軍戶死於巷戰不知姓名者難以計數,載於舊志及見於碑石資料者有:固守東城的指揮僉事李繼祖,與填塹破城而入的義軍從中午戰至日暮,被義軍將領當頭一刀,盔首俱裂。被孫傳庭罷印的指揮使張爾猷率家丁守禦南門,遭義軍圍困,身中數十槍,墜馬而亡。監軍喬遷高在南城巷戰中自刎而死。千戶袁化龍與義軍爭奪西門戰死。百戶尹君極戰死,督師孫傳庭在戰亂中或歿或遁,史無定論,明廷因此也未予褒贈。

攻戰潼關後,如《明史》所說:“傳庭死,關以內無堅城矣。”義軍長驅直入,拿下 。平定全陝後,李自成改西安為長安,時稱西京。崇禎十七年(1644年)正月,自成稱大順王,改名自晟,(取其光明、熾盛、興盛之意)改元永昌,建立政權。此後李自成以陝甘為大本營,渡河東進,連陷晉、冀,當年三月十九日便攻佔北京,一路可謂勢如破竹。

進京後,李自成住進皇宮,忙著大過皇帝癮;文官巨頭牛金星忙著籌備登基大典,妒殺頭腦清醒的李巖;武官巨頭劉宗敏忙著拷掠官僚資財,為一紅顏,逼反吳三桂。整個北京城如醉如痴,盡享榮華。清軍突入山海關,擊碎了李自成的皇帝夢。大順政權從進京到出京,僅40天。

清順治二年(1645年)二月,英王阿濟格從北路取三邊兵臨 ;豫王多鐸率軍從南路經中原攻潼關,李自成匆匆奔往西安,留馬世耀守關。潼關南塬有鄉紳名種士秀者,曾隨孫傳庭戰守潼關,關城陷後,隱伏於善車峪口之種家窯。及清軍西進靈寶閿鄉,種士秀認為復仇時機已到,遂沿南塬山根修路,並充任嚮導,使多鐸的18營清軍沿山根西進,自金盆口至寺南一線紮營,對潼關孤城形成合圍之勢。

馬世耀欲使詐降之法,連夜派人持信告知自成,不料卻被伏路清軍俘獲。多鐸佯裝不知,仍在金盆坡口設宴與馬和談。馬世耀中計,士卒鞍馬均被解除殆盡。多鐸兵不血刃,遂克潼關。

關門淪陷,西安自是難保。李自成被迫南撤,清兵窮追不捨,最終身死湖北通山九宮山,年僅39歲。著名作家姚雪垠生前曾撰長聯概括李自成一生的英雄悲劇:

縱橫半中國,銳意北伐,渡河入晉,過太原,破燕京,何其盛也,終因人謀不藏,山海關大軍喋血,前功盡棄,黃塵萬里無歸處,唯有英雄殉社稷;

苦戰十七載,鎩羽南來,離陝奔楚,棄襄陽,敗武昌,亦云慘矣,畢竟圖讖難憑,牛跡嶺巨星落地,宏願皆空,青史千秋悲壯志,何曾怕死遁空門。

斯人已逝,而南塬永在。憑欄望,蕭蕭風起,殘陽如血。巍巍南塬猶如一塊無字碩碑,見證了大順君臣一旦黃袍加身,忘乎所以,忘記初衷,終至敗落短命的歷史悲劇,為“其興也勃焉,其敗也忽焉”的歷史怪圈做足了註腳。長憶偉人“我們不做李自成”的警世箴言,人們豈可淡忘潼關南塬曾經濺血的歷史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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