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的二姑

散文:我的二姑

我的二姑

/秋翁

我的二姑已去世多年,但她仍然活在我的心裡。

我在十二歲之前沒有見過二姑,只知道她們家在牡丹江一帶的山溝裡。二姑夫是個鐵路的尋道工,是通過鐵路招工去的。他們家原住在離我家六里地的簸箕嶺屯,祖上也是闖關東的農民。二姑的婆婆去世早,扔下了一個三歲的兒子。二姑結婚後,自然負起了侍養三歲小叔子的責任。俗話說:老嫂如母。二姑象侍奉自己親兒子一樣,到她們搬家到山溝時,已把小叔子養大成人了。

那一年二姑和二姑夫回山外探親,我才第一次見到二姑。二姑個子不高,人精瘦,且有鴕背,兩隻眼睛似乎有些近視。二姑身上揹著小表弟,一身疲憊地來到我們家裡。表弟身上已有三個姐姐,第四個孩子才盼來了兒子,真是疼愛有加。小表弟也自嬌地整天纏著二姑。二姑不是揹著就是抱著,跟他形影不離。看到二姑如此受累,一種莫名的對二姑的心疼之感隱約在心裡湧起。因為我早已從奶奶那裡知道了一些有關二姑的事情。二姑自從嫁到李家,苦累不說,就是想家了沒有老公公的准許也不能回孃家的。有一次實在忍不住了,想偷偷跑回家看看,卻被老公公在半路上給截了回去。一直到搬家到山溝裡才脫離了老公公的管制。但又因路途遙遠幾年也難得回來一趟。

六三年我高小畢業考入了縣一中。二姑從信中得到了這個消息,她為我高興,她知道我住大宿舍睡板舖怕受涼,就急著把珍藏的狍子皮包好,在二姑夫請不了假的情況下,一個人坐火車來到山外,就是為了給我送那張狍子皮。二姑生來膽子小,從沒有一個人出過遠門。那次回來沒有直達火車,到清晨才有到我家的火車,需要在哈爾濱火車站呆上一宿。秋天的車站候車室比較冷,(因還沒到供熱期)候車人較少,空框的候車室越發令人感到有幾分陰寒的氣氛。半夜裡突然冒出來一個半歲老頭,用異樣的眼光瞧看二姑。他緊緊地盯著二姑身邊的包裹。然後湊到二姑身邊問:“妹子,你包裡是不是皮子?這屋這麼冷,借我舖舖唄!"二姑的心裡本來就有些緊張,再加上這麼個人,恬不知恥的令人厭惡。膽小的她直覺得身上一陣發冷,眼前產生了幻覺。直覺得那個人惡狠狠地要搶她手裡的東西,驚恐地大聲叫了起來。車站值斑員聞聲趕了過來,發現二姑有些異常,像是發了臆症,便把二姑帶到了值班室。問清了情況,再找那個老頭早已不見了。車站值班員一直把二姑送上了到我家的火車。火車列車員又把二姑送下火車交給了車站。車站值班員又找人給我家捎信。我爺爺去火車站把二姑接到了家裡。二姑這才算完全清醒明白過來。人都說姑姑疼侄實心實意,這話一點也不假。二姑為了給我送狍皮,一個人千里奔波,竟驚嚇得了一場病。我當時在學校,並不知情,是事後才知道的。這次我沒有見到二姑,沒能當面謝謝她,心裡總有一些遺憾。幾天後,爺爺專程把狍皮給我送到學校。我見了喜歡的不得了。狍皮的毛是金黃有點微褐色的,角質針型的毛有五六公分長。毛的厚度足有一到兩公分,用手一摸又暖又軟。聽爺爺說就是數九天把這狍皮舖到大雪上睡覺都不會感到涼,真是個好東西。這張狍皮我一直用了十幾年,直到針毛都磨掉了,只剩下一張薄薄的皮也磨成了碎片才不舍的丟棄了。但我對二姑的感激之情一直深深的裝在心裡。

一九七一年,單位派我參加省裡辦的一個學習班,地址在溫春農校,離牡丹江不遠。結業後,我繞道到了二姑家。從小居住在大平原的我第一次走進山溝裡,真是大開眼界。二姑家地名叫老達工區,出門就是山,腳下就是牡丹江,十幾裡遠近沒有人家。一排鐵路家屬房住著十幾戶鐵路職工的家屬。房屋是順著山溝蓋的,並不朝陽。只有電燈,沒有電話。每天早晚各停一趟火車運送上下班的工人或是外出的家屬和上下學的孩子們。

若有急事可通過工區的一部內線電話轉達,當然是可以寄信的。這裡遠離村鎮和喧囂的城市,簡直就是世外桃園。山上森林茂密,樹種繁多。除了冬季外山上的野花應有盡有,常開常謝。四季淌流的山泉隨用隨取。這裡的泉水是甜的,江水是清的,山是翠綠的,天空是湛藍的,火車道彎彎曲曲沿江繞山通向遠方。清晨百鳥鳴唱喚醒人們出來迎接太陽,晚上人們伴著隆隆的火車輪聲進入夢鄉。這裡的人們燒的是取之不盡的枯枝,吃的是自己在山腳下開墾的菜地裡的蔬菜。糧食是國家供給的,曰用品則要到十幾裡外的鎮上去買。平常很難見到有陌生人來,我的到來給二姑家增添了喜氣,整個工區的住戶也都跟著高興。

二姑的三個大女兒都已成家了,不住這裡。家裡有小表弟和三個小妹妹一家六口人。二姑身體更顯瘦弱了,背駝得厲害。繁重的家務活使二姑原本羸弱的身體嚴重透支,人也蒼老了很多。我的到來又給二姑增加了負擔

二姑每天竭盡所能換著樣的給我做好吃的,我特別愛吃二姑攤的煎餅,捲上蔥或土豆絲豆芽菜咬一口滿口香。二姑還讓表弟領著我到江邊去釣魚,可我倆都不諳此道,幾次都沒有釣上魚來。表弟就領著我到淺水處去抓水蝲蛄,二姑把水蝲蛄用油炸得焦黃蘇脆,那個好吃勁兒至今想起來仍不免流口水。

有一天二姑領著我爬山鑽林去採蘑菇,先用布條把我的褲腿角紮起來,說是怕踩到蛇被咬傷了。我跟在二姑的身邊,感覺既新鮮又好奇。因為平生第一次爬山鑽樹林,也沒有見到過真蛇,到很想見識一下它們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我們走過石砬子,爬上山坡,鑽進林子開始搜尋。蘑菇並不多,可能是近處被人採過了。我發現了非常好看的顏色鮮豔的蘑菇,剛要摘,二姑說那是毒蘑,不要動。接著二姑就教我分辯什麼是有毒的,什麼是無毒的。蘑菇這玩藝兒怪得狠,越是顏色鮮豔的越有毒,沒毒的顏色反而一般。

一路上二姑給我講了有趣的事。說是那一年三妹妹秀珍上山去採蘑菇,突然看見山頂的一堆石頭縫裡鑽出了很多蛇,那蛇一鑽出來就翻身肚皮朝上。三妹猛然想起那一句老話,說是蛇翻白那是在和人較量呢,它在數來人的頭髮,若是人的頭髮被它數完了就會沒命的,魂兒就被蛇吸走了。秀珍著實嚇壞了,趕緊打開紮在一起的秀髮,晃頭抖動看披散的頭髮,決不能讓蛇數得清。於是邊搖晃頭髮邊往家跑,一直跑到家裡心還突突地跳呢。到現在想起來還有些後怕呢。聽到這裡我忽然想起了爺爺幾年前到二姑家發生的事。那一次是二姑家大姐領著爺爺去爬山挖藥材,爺爺發現前邊不遠處的草在動,就叫大姐,大姐說那是蛇在爬。爺爺看見那蛇似乎在吃一顆草,就用手裡的鐵鍬敲了一下石頭,那蛇忽地一下子立了起來。大姐立馬吩咐:“姥爺姥爺快磕頭”,爺爺不懂,認為這是山裡的規矩,就按大姐的吩咐給蛇磕了頭。那蛇一會兒就爬走了。爺爺回去把這事跟二姑一說,二姑說大姐太虎,萬一磕頭時那蛇要是竄上來咬著怎麼辦?二姑還說,那蛇吃的草叫化食丹,挖回來能治胃病,但爺爺不知,錯過了機會。想到這裡我不禁笑出了聲,心想我若碰見蛇吃草一定把它挖回來。可誰又會有那麼好的運氣呢!二姑領著我走了很長一段林子,怕我沒爬過山路累著了,就領著我返回來了。這一次我並沒有看見蛇。

散文:我的二姑

又一天吃過早飯,我和表弟在火車道上溜彎兒,我的眼睛四處張望,好象要把四周的好景色全部都裝在我的腦袋裡。正興致勃勃的往前走,身後的表弟突然叫住我:大哥站住!我不知原委,回頭看著表弟。只見他揀起一根樹條子,幾步竄到我前面,朝著路面啪地一下抽了下去。我一驚,只見他抽下去的地方有一條蛇嗖地直立起來,張開兩片血紅色的鴨子嘴就要順著樹條子竄上來。表弟瞬

間用樹條子橫掃過去,只見那蛇一下子癱軟在地上不會動了。這一連串的動作似乎是在一眨眼的時間裡發生的。我呆楞在那裡,還沒有緩過神來。表弟就用樹條子挑著那條蛇拉著我回到了家裡。表弟把蛇裝在一個罐頭瓶子裡,勉強裝進去,蓋上蓋,說是明天帶給老師泡藥酒用。透過罐頭瓶子的玻璃我才敢仔細的觀察起那條蛇。蛇身是綠色的帶有條紋,三角型的腦袋,身子有嫩黃瓜那麼粗,足有二尺來長。表弟說這蛇叫土蛷子,有毒,長不大。這山裡最大的蛇是無毒的松花蛇。他家屋後的柴禾垛裡時常就能發現,最大的能有扁擔那麼長,好嚇人哪!從那時起,我便不敢一個人出去蹓達了。

山溝的菜地多是黃色的沙土地,二姑家種了東北農村所有能種的蔬菜,另外還種了黑龍江少見的地瓜和花生。我雖然生活在農村並沒有見過這兩種植物。二姑特意挖了些地瓜和花生,鍋裡煮花生,放點鹽,蒸簾子上蒸地瓜。地瓜甜,花生香,晚上作夢也能笑出聲,真是難得的人間美味。臨回家時二姑特意給我帶了些地瓜和花生留作種子,第二年我把種子裁種在我家菜園裡。誰知在黑色的粘土地上只長秧子不結花生豆和地瓜。也許是水土不服吧,妄費了二姑的一番心思。

二姑夫是個耿直的東北漢子,長的健壯,人高馬大的,膽子特別大。兩盅酒下肚就和我聊起了他的故事。他的工作範圍就是尋道。身上要揹著大鐵錘,工具袋裡裝著信號旗子,信號燈,還有其他工具重有幾十斤。沿著火車道上行幾公里到交接處,和前邊的人碰頭後再返回來,再下行幾公里,如此程序再返回,定時定點。漆黑的山溝之夜陰森恐佈,野獸時常出沒,膽小的人是幹不來的。二姑夫說他有幾次聽到了對面山頭上傳來的老虎吼嘯之聲,說不害怕那是假的。但這工作總得有人幹吧!常了,習慣了,也就不怕了。

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裡。這雖然說的是北大荒過去的事。但二姑夫他們的山溝裡確是真的發生過。每到冬季,那成幫的野雞飛來飛去,時不時的就會自已撞到鐵路旁的電線杆子或正開著的火車上。尋道員經常能不勞而獲。所以每回二姑他們到山外來探親多半要帶上幾隻山雞作為禮物。二姑夫有一年冬天竟然一次撿到了四隻狍子。二姑夫要把狍子賣了,二姑不同意,而是把狍子分給本工區的工友家屬們。二姑送給我的狍子皮就是那次留下來的。

二姑雖然不識字,卻心靈手巧。什麼活一看就會,而且有著驚人的記憶力。二姑性格開朗大度,樂於助人。鄰里間關係合睦。眾鄰家有大事小情總願意找二姑商量。二姑也自然的成為工區婦女們的主心骨。家裡人口多,家務重,姑夫上班又幫不上太多的忙。所以二姑就象一部永不停轉的機器一樣,忙忙祿祿,時刻不得休息。誰讓那時孩子多曰子窮呢。

那是我唯一一次到過山溝裡的二姑家。雖然因為季節的原因我沒有看見野雞和狍子,但這一次山溝之行使我終生難忘。我帶回了蘑菇和幾樣藥材,柞木的鐮刀把,水曲柳的扁擔和黃玻璃的樹皮。還有就是二姑夫把他自己用蛇皮和竹筒作的胡琴也送給了我。因我不通音律,也無師難通,好好的一把胡琴讓我廢掉了,現在想起來仍覺可惜了。

我心中一直思念著再去山溝看望二姑和弟妹們,我喜歡那裡的山和水,喜歡那裡的親人和森林,喜歡那裡的一切。可有些事卻總是不能讓人如願。再也沒有機會去欣賞那山溝的美景了。因二姑夫退休後全家已搬出山溝同上了班的兒子住到了小城鎮裡。

再以後見到二姑是在爺爺奶奶去世時,我看到二姑一次比一次蒼老。窮人家的女兒就是勞累的命。二姑生有六女一子,都已成家立業。勞累一生的人哪,如今日子好了,兒女孝順,本該享受天倫之樂,享享清福了,可誰知竟一病不起,撒手西去。老天爺為什麼不眷顧這樣的好人,多賜陽壽給好人?太不公平了。我由於路遙遠而沒能見到二姑最後一面,深深的遺憾!我心知二姑在最後一刻心裡仍然掛念著家鄉的親人,年邁的哥哥,親親的侄子侄女們,也仍然掛念著由她一手帶大的如今已到退休年令的小叔子,親情是永遠扯不斷的。

二姑一生多舛,生不逢時。若是生在當下,憑二姑的智商一定會有所作為的。表弟為二姑選了一塊好的墓地,背依山脊,足踏平川,河清林秀,視野開闊。我想,有如此孝順的兒女,二姑應含笑九泉了。願她老人家在天有靈,就多多保佑她心中所牽掛著的所有的親人們吧。

二姑!我永遠懷念你!

散文:我的二姑

授權原創作者:秋翁 ,原名,尹振聲 。哈爾濱市呼蘭區人。一九四九年生,老三屆畢業生。愛閱讀,喜歡文學。願廣交詩友,增進文化修養,與諸君共勉。曾有多篇詩文在“中國詩歌精品”“作家美文”“筆墨天方”等平臺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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