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教會為什麼成了擎天柱?

上一講我跟你聊了奧古斯丁和基督教神學,正是神學的這套觀點和思路支配了中世紀。但是,如果只是有一套好說法,想支配整個社會1000年是遠遠不夠的,必須還要有一個信這套說法的好組織。

你知道,孔子的說法很好,支配了中國兩千年,不過他老人家在世的時候把自己比作喪家之犬,沒有一個諸侯國採用他那一套。奧古斯丁神學的待遇,比孔子學說要好得多,奧古斯丁在世的時候,教會就對他的學說讚賞有嘉,奉為權威。

從組織的角度看,教會和奧古斯丁相互成全,才形成了基督教對中世紀的全覆蓋。但是你別忘了,到了中世紀,西方的主體已經變成了日耳曼人,他們在當時還被羅馬人視為蠻族。在這種情況下,基督教會成功地沒有費一兵一卒,就延續了西方文明。他們是如何做到的呢?

今天我就帶你看看中世紀早期教會是如何維繫西方文明的。我們可以分為兩步來看這個問題,先是基督教如何在理論上維護了權威,然後才是在實踐中,基督教如何收服了日耳曼人,把西方文明延續了下去。

基督教會如何捍衛權威

我們先來看第一個問題,基督教會是如何捍衛自己的權威的,我們還是從奧古斯丁的一個重要說法開始。

剛才我說了,教會和奧古斯丁相互成全。別的不說,中世紀前期的500年裡,文化湮滅、典籍流失,西方人連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都不認識了。奧古斯丁呢,他的著作幾乎一字不落地被保存了下來,因為它們的定本被完整地保存在梵蒂岡的教皇圖書館裡。

教會看來是真心實意地尊奉奧古斯丁,奧古斯丁的神學有沒有投桃報李呢?當然是有的。就是我上次跟你提過的教會方舟論,教會就是諾亞方舟。

在奧古斯丁之前,出現了一批基督教教徒叫多納圖派,這個教派主要在北非活動,他們認為教會是純潔的,世界是邪惡的。在君士坦丁寬容基督教、狄奧多西認定基督教是羅馬國教之後,問題嚴重了,多納圖派拒不承認羅馬大公教會的權威,因為大公教會已經和骯髒的世界,也就是世俗政權合作了。

多納圖派居然認為羅馬教皇管理的大公教會是海外敵對勢力,他們中間隔著地中海嘛。海外敵對勢力,這是他們的原話,看來這個詞的發明比你想象的早多了。

多納圖派挑起了一個重要的爭論:什麼是真正的教會。

我們可以把多納圖派看作純潔派。這時候你自然會想,純潔不好嗎?從政治上來講,一味追求純潔真不好!為什麼?中國人有一句老話叫做: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我來跟你講講其中的道理。一個組織,即便是宗教組織,如果要追求自己的事業,就不能搞純而又純這種事情,這種套路只會毀掉組織、毀掉事業。

邏輯很簡單,純潔的標準越高,合格的人就越少,如果把提高純潔標準當作組織原則來執行,組織只會粉絲越來越少,最後的結果是誰也不合格,包括從前判定別人不合格的人,遲早自己也會被無限上調的標準所淘汰。於是你發現,追求純潔如果成為一個組織的行動邏輯,它就相當於是在自殺。

對於奧古斯丁來說,多納圖派是不是在自殺不要緊,但他們的神學和禮儀引起的將會是教會的無限分裂,最後全部瓦解。

因為任何一個派別都可以聲稱自己是純潔的,把其他所有教派都看成是海外敵對勢力,教會內部將完全失去統一性。所以奧古斯丁必須對純潔派的說法在神學上給出充分的駁斥,而且對什麼是真正的教會給出充分的回答。

神學的駁斥很複雜,我這裡只簡單講講奧古斯丁是如何高明地破解了純潔派設置的難題:純潔派說他們的神父才能為皈依的人洗禮,也就是批准別人進入教會,其他教派的神父因為被玷汙了,所以沒有這個資格。

而奧古斯丁的核心主張是:洗禮的力量來自聖靈,而不是神父,所以區分什麼樣的神父是沒有意義的,何況你們純潔派的神父其實也不乾淨。

對中世紀更有意義的理論,是奧古斯丁對教會的定位,我簡單概括為四點:

第一,教會是人得救之必須。也就是說,基督徒必須進入教會才能得到上帝的恩典,獨自修煉不行。

第二,教會確實要與世俗國家分開,保持自己的純潔,它的目標是精神生活,比世俗國家更崇高。這個問題我在上一講重點跟你談過奧古斯丁的雙城論。

第三,世俗國家是神學裡的俗人之城,理想的教會是上帝之城,前者包括了所有世俗國家,無一例外,後者呢,是教會,是理想的教會,而不是現存的教會。現存的教會里面當然也有壞人,不過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去篩選壞人,只有上帝才有。所以,實現教會的純潔,達到理想狀態,是上帝在末日審判時做的事情,人在此之前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去做。

最後,現存教會的正統在羅馬大公教會手中,所有教會都要服從它的權威。儘管它不是絕對純潔的,但它是耶穌親自授權彼得建立的,是最靠譜的,基督教的事業只能統一在它的旗下。

你看,奧古斯丁實際上吸收了純潔派的很多主張,他當然也追求教會的純潔。但他不是蠻幹、硬幹,而是充分顧及到現實的困難和需要,用穩妥的辦法來追求理想,理想才不會落空。這下最高興的肯定是羅馬大公教會啊,它的地位得到了神學的證明,而且證明過程有力地克服了一切分裂勢力的神學理由。所以你知道教會為什麼尊奉奧古斯丁了吧。

基督教會如何改造日耳曼人

我在前面曾經跟你提過,西方挺過了中世紀艱難的前500年主要是靠教會。一個組織要把社會團結起來,手裡卻沒有兵,這怎麼可能呢?

回顧一下我們中國的歷史,每一次天下大亂最後都是由一股強大的武力來實現統一,統一之後無論講黃老、講孔孟、講佛系,都有人聽,但沒有武力統一,講什麼都沒有人聽。

下面我就跟你說說我開頭提出的那個問題,教會是如何在手裡沒有兵的情況下維繫了西方文明,有史學家稱之為“對西方靈魂的艱苦改造”。教會採用的辦法主要有三個。

第一個辦法,是傳教。讓日耳曼人信基督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傳教士們的工作可謂艱苦卓絕,幾個甚至是一個傳教士深入到充滿敵意的蠻族部落當中,那真是羊入虎口啊。很明顯,被老虎吃了的羊不計其數,但終於還是出現了令人驚歎的結果:羊馴化了老虎。日耳曼人一個一個部落地皈依了基督教。

基督教會改造日耳曼人的第二個辦法,是法律。日耳曼人相信法律是神聖的,和羅馬人、希臘人一樣,法律對他們來說不是外部世界強加的規矩,法律就像水和空氣一樣自然,就像水和空氣一樣是生活之必須。

法律和教會有什麼關係?太有關係了,因為教士們,尤其是主教們就是司法裁判者。為什麼會這樣?我跟你講過,日耳曼人不識字啊。當他們在拼殺、在征戰的時候,即便沒有文字也能沿用自己古老的規矩。

可當他們定居下來,建立自己的王國,部落民眾和被征服地區的民眾在一起生活的時候,沒有成文的老習慣就不好使了,這個時候在這個社會當中幾乎唯一識文斷字的人群——教士,就成了法官。教會就這樣守株待兔一樣,輕鬆進入了日耳曼普通老百姓的政治生活。

民眾需要教士來當法官,更高一級的,國王們也需要秘書和謀士啊,也需要管理人才啊,尤其皈依了基督教之後,還需要主教為他的政權提供合法性支持啊。你看,在高階政治當中,只要文化是必須的,強悍的日耳曼人遲早也會服軟。這是日耳曼政治迅速進入文明社會的重要入口。

基督教會改造日耳曼人的第三個辦法,是生活。原來日耳曼人過的都是遊牧征戰的生活,現在他們成新主人了,逐漸定居下來了,新生活該怎麼過?不知道。那教士們來教你,一整套基督教的禮,重塑了日耳曼人的生活,從出生的洗禮到死亡的葬禮,應有盡有。

而且,基督教的禮背後有一整套道德標準,告訴你做人應該是這樣的,不是原來那樣的。人就在柴米油鹽的日常生活中被改變了。而且,教會遵循一貫的傳統,扶助弱勢群體,窮人、奴隸、婦女、兒童、殘疾人等等。從政治上講,教會成功地把社會底層都變成了自己最忠實的粉絲。這也是日耳曼人大規模大踏步進入文明社會的主要入口。

回頭再看看奧古斯丁,如果不是他打造出體系化的神學,在知識和邏輯上足夠強大,傳教士們拿什麼去勸服日耳曼人皈依,拿什麼去當法官當秘書當謀士當省長,拿什麼去引導普通日耳曼人的日常生活。

要知道,書到用時方恨少,只有書寫得夠好夠深夠大,在深入虎穴的危急時刻、在暗無天日的艱難時期,才能成為鼓舞信念和啟發思路的無窮寶藏。

何況,奧古斯丁還為基督教打造了一個擁有正統地位和權威的統一教會組織。就這樣,日耳曼人在信仰、法律、生活各個層面都成了教會的學生,基督教能夠主導中世紀也就不足為奇了。

下講預告

在基督教會成功改造日耳曼人之後沒過太久,日耳曼人就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帝國,摸到了政治的及格線,也就是查理曼大帝建立的加洛林帝國。

自他之後,西方文明就可以不再叫做後羅馬時代,變成我們比較熟悉的新名字:歐洲文明。下一講,我就通過查理曼大帝的傳奇故事來跟你分析歐洲文明的誕生。

期待你的到來,下一講再見!——李筠《西方史綱五十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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