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烏紗帽鳴冤(明清奇案 )

明代弘治十八年(1505),考中進士的蔡需,當時才18歲。正德元年(1506),也就是考中進士的第二年,就被選為陝西臨洮府河州縣(今甘肅省臨夏回族自治州)知縣,年方19歲,可以說是個少年知縣。雖然他很年輕,卻很有辦事能力,所以史稱其“發奸擿伏,明斷如神”。這個美譽,乃是他在河州縣知縣上任伊始,巧破一起無名屍體案而獲得的。

究竟是因為什麼呢?這還要從他剛剛為官的時候說起。上面說過,蔡需是一個年輕知縣,雖然是進士出身,但也未免為人所輕,所以同僚們都不服氣,就連六房書吏、三班衙役,也常常對他陽奉陰違。這使蔡知縣感到很惱火,就想尋個機會立威,不能讓同僚下屬們小瞧自己。

有一天,蔡知縣的烏紗帽不見了,他便懷疑是手下的人侮弄他,就要他們交出來。手下人面面相覷,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不知道烏紗帽到底放在哪裡。看到此狀,蔡知縣勃然大怒,喝令六房書吏、三班衙役,三日內必須找到烏紗帽,不然就每人重責十大板。書吏、衙役們見蔡知縣真的動怒,也不敢辯解,只好撒開大網,四處去尋找。其實烏紗帽只要不是讓朝廷給摘了,丟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再製作一頂也是可以的,要是朝廷給摘了,就是丟官了,但畢竟丟烏紗帽與丟官意思相同,蔡知縣發怒,原因也就可想而知了。

故事:烏紗帽鳴冤(明清奇案 )

第二天,捕役魏忠等人,奉命去北門外某村拘拿罪犯,剛剛出城二里,來到名叫大坪的地方。河州雖然地處西北,但也是蒼茫大地,綠色覆地,林廕庇天,水脈旺盛,阡陌縱橫,是個山水多姿、如詩如畫的地方。那裡盛產一種名叫“酸巴梨”的水果,俗稱“皮袋果”,也號稱是河州黑鴨梨,大的有100克左右,皮薄、肉多、核小,芳香如酒,可口如蜜。當時正逢穀雨節氣,大坪的梨樹林正是開花季節,花團錦簇,潔白如雪,清香四溢。看到這樣的美景,魏忠等人也來了興致,便走近前去賞花,忽然看見梨樹林中有一黑點,在白色的梨花襯托之下,顯得十分扎眼,便走過去看,卻發現一頂烏紗帽掛在枝頭。仔細辨認,正是蔡知縣的烏紗帽,不知道烏紗帽為何會掛在這裡?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魏忠等人在無意中發現了烏紗帽,所以在辦完公事之後,就將烏紗帽交給了蔡知縣。

蔡知縣拿回烏紗帽,仔細觀看,並沒有絲毫毀壞的痕跡,卻散發著一種淡淡的花香,便問魏忠等人是從何處得到的。魏忠等人如實講出,而蔡知縣不信,便要他們帶路,自己親自前往觀看。縣太爺出巡,所乘的是四人抬的大轎,前面有人鳴鑼開道,衙役們除了舉著肅靜、迴避兩塊牌子之外,還有官員的職務、級別、散官階品、出身等,牌子越多越氣派。如今蔡知縣是河州縣正堂、正七品、文林郎(散官)、進士出身,至少要再有四塊牌子。六塊牌子,再加上前後的護從,也是一隊人馬,很是氣派,因此引起人們的關注。喜歡熱鬧的孩子,跟在隊伍前後左右跑,而怕孩子走失或衝撞儀仗隊的婦女們,則高呼孩子的名字,或者追趕他們回家。笑聲、喊聲、吆喝聲,也是非常熱鬧。

轎子來到大坪,早就驚動了當地的里長和甲長,都急匆匆地趕來伺候。蔡知縣下轎,來到梨樹林,而圍觀者何止數百。蔡知縣讓魏忠等人指出是在哪棵樹上發現烏紗帽的,就走近前去觀看,但見樹下有挖掘的新土痕跡。如果說是村民們為梨樹除草應該是每棵樹下都可以見到新土痕跡,但並沒有除草的跡象,而這裡卻土質稀鬆,因此蔡知縣命令衙役在此挖掘。誰知道剛剛掘開新土二尺許,就見到一具死屍。蔡知縣令仵作檢驗,發現死者赤裸上身,下身只穿有內褲,卻是絲綢製成的,由此推斷,死者應該不是窮人。仵作反覆看視,但見囟門塌陷,顯然是被重器所擊,因此致命。再從身上別無物品來看,應該是被打搶謀死。

檢驗完屍體,蔡知縣令人將地主找來,詢問埋屍之事。地主極口稱冤,說並不知道埋屍之事,更不知道此人是誰,自己乃是良善百姓,豈敢殺人害命?而裡甲長們也願意擔保,稱地主乃是好人,絕不會幹謀殺人命之事,再說了地主饒有家財,一家上下幾十口人,絕不會不顧身家性命,去打搶謀殺。蔡知縣不相信,將地主上了夾棍,讓其如實交代。地主說這梨樹林乃是自家的果園,時常前來巡視,若是做了虧心事,將屍體埋在自家果園,豈不怕冤鬼報復?就是喊冤叫屈,不肯承認殺人害命。

蔡知縣見地主言辭懇切,便令裡甲長們擔保,將地主釋放,但要地主及裡甲長們,必須在三日內尋找到殺人害命的兇犯,如果尋找不到,定讓地主為這個死人償命。百姓遇到官,有理講不清,地主與裡甲長們也不敢拒絕,只好分頭明察暗訪,結果使城鄉百姓都知道有殺人害命之事,弄得人心惶惶。

人們哪裡知道這是蔡知縣設的計謀呢?他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乃是打草驚蛇。當天深夜,蔡知縣將魏忠等32名捕役傳到大堂交代說:“本縣給你們四面白牌,五更天你們便出城,在四門外離城二里的官道上等候,以白牌為據,凡是出城者,都給我拿下,在申時的時候,將所有拿獲的人,帶到大堂,聽候本縣處置。”

魏忠等32名捕役奉命前往,等天亮城門打開之時,早就各就各位,凡是出城的人,不問青紅的,全部扣留起來。到了申時,已經扣留了二百餘人,捕役們將他們都帶到縣衙。蔡知縣見人數眾多,也不一起審訊,卻一個一個地審問盤詰,不知不覺,天色已晚,總共才審問了四個人,而二百多人都要等候審問,等候的人不由得都心情焦躁。蔡知縣把魏忠喊來,讓他告訴眾人明天再進行審訊,都不能夠放過。然後對魏忠說:“你們看管這些人,可以向他們索取賄賂,就說誰肯給錢,可以將其偷偷釋放,因為縣太爺沒有點名登記,也不知道到底拘留了多少人,少個幾十人,縣太爺也不知道。當有人肯出錢要你們釋放他的時候,你就來稟告我,他們答應賄賂的銀兩,由本縣加倍給賞。

魏忠領命而去,悄悄地對捕役們講,可以向被拘留的人索賄,但價格要高些,至少要出銀一兩,才能夠將其私放。捕役們聽後,就公開向被拘留的人索取。這一兩銀子對於一般百姓來說,乃是鉅款,更何況他們都是無緣無故被拘留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大不了等候明天縣太爺問訊,縣太爺無憑無據,又能將他們如何呢?所以都不願意出錢。這時候有個名叫丘通的大車店老闆,私下找到魏忠,說自己家裡事多,不能耽誤,願意出銀,求魏忠放了他。魏忠說:“此時尚未天黑,若得到你的錢,就這樣將你放走,眾人看到以後,明天稟報縣太爺,定會將我重處,革去差事,就得不償失了,你且稍候,等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悄悄地將你放走。”穩住丘通之後,魏忠馬上稟報蔡知縣,請示如何處理。蔡知縣說:“你回去就把他放了,我再派四名公差於路上等候他,到時候拿來,本縣進行夜審。”魏忠領命出去,等到天黑將丘通釋放,而在門外早有四名公差恭候,立即將其押往縣衙。

此時的大堂已經點上燈籠火把,皂隸羅列兩側,燈光從他們背後照來,黑乎乎的人影在不停地晃動,而蔡知縣高坐公案,背後兩盞燈籠映照其臉,青紅相間,猶如閻羅王。丘通被帶到堂上跪下,環視四周,但見風聲四起,似乎有鬼哭的聲音,已經是驚恐萬狀了,又聽得公案處傳來蔡知縣的怒喝:“大膽奸賊!竟敢將人謀殺,埋於大坪梨樹林內。如今冤魂告狀,已經被小鬼查訪得實。現在你深夜逃走,豈不知冤有頭債有主,如何能夠逃得出閻羅王的火眼金睛!速速從實招來,免得將你下油鍋炸了!”俗話說:做賊心虛。丘通原本心裡有鬼,如今再被此場面驚嚇,當即就如實招供了。

原來,丘通是開大車店的,因為貪財而剋扣客人飯錢及牲口草料錢,也是常有的事情,這也算不上什麼大罪,但他千不該萬不該見財起意。上個月初八,有一個前來河州做皮毛生意的孤身客人,來到他的大車店住宿。當時天色已晚,店裡沒有其他的人,而孤身客人在付房租的時候,在櫃檯上打開銀包,以散碎銀兩交付,卻露出白花花的兩錠銀元寶,再加上散碎銀子,竟有百餘兩。丘通看到銀兩,不由得眼熱,所以等到客人入睡,就悄悄地摸進房去,用鐵錘直擊其天靈蓋,一錘便將其斃命,然後將屍體裝入麻袋,扛到大車上,在凌晨城門剛剛開啟的時候,出了縣城,北行二里地,見有一處梨樹林。西北人很少早起勞作,所以很清靜,丘通見四下無人,便來到一棵梨樹下,草草地挖了一個坑,將屍體埋了進去,急忙趕回大車店,此時客人還大多數未起床。丘通殺人心虛,也沒有敢將銀元寶花用,就埋在客房的床腳之下,卻沒想到冤鬼不肯饒過自己,居然告到閻羅王之處,如今只好懇求閻羅王放了他,願意為死鬼做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場,以贖前罪。

蔡知縣此時命令衙役再點上十餘個火把,將大堂照得通明然後說:“本縣乃是閻羅王轉世,你這小鬼伎倆怎能夠瞞得了本縣!如今不是閻羅王饒恕你了,乃是要看王法是否能夠饒恕你了!”說罷,令魏忠等人押著丘通前往大車店起獲贓銀,果然在床腳下挖出兩錠銀元寶,也就是證據確鑿了。謀財殺人乃是死罪,蔡知縣是無權判決的,所以要寫申文,送交陝西巡撫、巡按核准。

按照《大明律·刑律·人命·謀殺人》條規定:若因而得財者,同強盜,不分首從論,皆斬。丘通以開店為營生,見有孤客遠來,攜帶銀兩很多,輒行害命之謀,如今真贓俱在,乃是謀人正凶,當然不能赦免,應該速即爾刑。申文送上之後,很快就得到批覆,將丘通擬為斬立決,而蔡知縣也由此樹立了威信,再也沒有人認為他是少年知縣不老成了。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解開蔡知縣的烏紗帽是如何掛在梨樹林中的謎底了。

原來,蔡知縣年少為官,知道許多人不服氣,所以刻意要辦一件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情來,但不知道如何入手。初來乍到,認識他的人不多,所以他經常微服私訪,希望能夠查訪到一些弊端,以便將來處理時,能夠一鳴驚人。少年愛遊玩,蔡知縣得知河州梨花盛開之時,潔白如雪,肯定很壯觀。那日清晨,便獨自一人出城到郊外賞花。出了北門以後,行不及二里,就見一輛大車向城裡走,車上並沒有什麼貨物,覺得很奇怪。按理說,早晨大車到城裡,必定要載一些貨物去,因為城裡貨物價格要比鄉下貴一些。俗話說:無利不起早。這輛大車沒有裝貨物,而趕車的人又走得匆忙。當時蔡知縣沒有來得及看到趕車人的面孔,也不知道其是鄉下人,還是城裡人,也就沒有過多在意,而是繼續前行。來到大坪之後,看見滿園梨花盛開,香氣四溢,也覺得神清氣爽,便步入梨樹林,呼吸帶有花香的空氣,卻發現有一處剛剛挖掘的新土。此時沒有人在梨樹林裡幹活,其他地方也沒有除草挖掘的痕跡。蔡知縣找了根木棍往下插去,覺得下面很軟,應該是埋了什麼東西,但自己一個人,也不便開挖,就從懷中將烏紗帽拿出,掛在那棵梨樹上,然後回到縣衙,說自己的烏紗帽不見了,要六房書吏、三班衙役去尋找,而派魏忠等人前往大坪去辦差,意在讓他們發現烏紗帽。在潔白如雪的梨花叢中,有一項黑色的烏紗帽,顯然是黑白分明,路過的人也很容易發現。蔡知縣以此為由,大張旗鼓地前往,意在讓眾人皆知本官烏紗帽所在必然有奇異,卻沒有想到挖出來的乃是屍體。此時,蔡知縣聯想起那日駛向城裡的大車,懷疑那輛大車就是從城裡運送屍體的。蔡知縣是在城門開放不久出城的,而且是信步而行,那輛大車若是在城門開放時就出來,在此埋葬屍體,其與蔡知縣在路上相遇的時間也差不多。蔡知縣所以要地主及保甲長尋找殺人害命的兇犯,就是想造成聲勢,試圖打草驚蛇。以蔡知縣的猜想,此時殺人兇犯,肯定會心神不寧,得知大坪梨樹林發現屍體之事,定會去查訪個究竟,所以他派出捕役在四門外拘留出城的人,認為其中必有兇犯。拘留了二百餘人,如何查找到真兇呢?蔡知縣以為,凡是犯罪者,必然心虛,所以讓捕役索賄,答應私自放行。如果心裡無鬼,平白無故地出錢,肯定是不願意,只有心懷鬼胎的人,才肯出錢避禍。既然是心懷鬼胎,必然畏懼鬼神,所以蔡知縣以閻羅王審鬼的情景威懾嫌疑人,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既破獲了謀殺案,又使自己平添幾分神奇的色彩,也就無怪乎時人評論他“發奸擿伏,明斷如神”了。這正是:

梨樹高懸烏紗帽,冤魂告官逞奇謀。

犯罪者的行為多種多樣,破案者的技巧更是千方百計。縱觀明清地方官審理各種案件,之所以有許多神奇之處,無非是借陰陽之氣,山川之靈,以推演人事而成的。不過這種推演,不是真正的推理,在人們普遍迷信鬼神的情況下,使用帶有神秘色彩的破案及審訊方式,往往能夠收到很好的效果。從現在可以看到的古蹟來看,所雕刻的鬼都是很可怕的,場面都是陰森森的,經常觀看這些的人,容易產生黑暗恐懼症。這乃是一種心理疾病,每當黑夜獨處時,就會產生莫名的恐慌,如果再加上各種怪異聲音及影子效果,即便是正常人,也會產生恐懼,而有黑暗恐懼症者,往往會精神崩潰。蔡知縣不可能懂得這些科學道理,但從小接受長輩的薰陶,耳濡目染,使之得知恐懼的功效,因此加以利用,不但使破案增加幾分神奇,還可以使斷案帶有神奇色彩,以至於“吏不敢舞文,民莫能欺瞞”,使官的威信大增,取得萬口同稱頌的效果,這乃是地方官所刻意追求的事情。蔡知縣雖然年少,卻懂得用計謀來樹立自己的威信,可以想象,一般的官員發現可疑之處,很可能當即就處理,而蔡知縣卻用烏紗帽作標記去追求神奇的效果,可見其很有心計。這種有心計的人,在官場上雖然未必能夠如魚得水,卻也能夠立於不敗之地。蔡知縣僅用16年,就從正七品知縣升為從四品的山東按察副使,整飭徐州淮揚等處兵備,成為顯宦,但用心計者,難免心力交瘁,其後來英年早逝也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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