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是不是隻有詩與遠方，它的後面掩藏的究竟是什麼？
看了高曉松一期節目，非常有意思。
他在說金瓶梅，節目當然很長，我們今天就聊其中一句話。
他說小時候看紅樓夢，非常好，很吸引人。但是長大了去看，就覺得那東西脫離生活太遠，比如裡面的人就像金庸的武俠小說一樣，從來都不會為掙錢發愁，不為生活發愁，完全是個烏托邦。
這個話題非常有意思，他沒有延展，隨便提了一句，因為他的節目本意是要講金瓶梅。
那我們就來延展他這句話，聊聊這個。
大家為什麼都喜歡紅樓夢，都喜歡賈寶玉。就算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至少大部分人是喜歡的。
如果我們把寶玉看作一個有趣的人，他確實挺有意思，不追求功名利祿，但是還有點小才；雖然見一個愛一個，但對姐姐妹妹似乎都是真愛；愛好頗多，但都比較雅緻，不像薛蟠惹是生非。
這就符合青春偶像劇裡幾乎全部的男一號人設。
那麼大多數人不喜歡誰呢？
比如不喜歡賈政。賈政為啥不招人喜歡，因為他其實就是封建制度下權力的象徵，醉心權力，假正經。
比如不喜歡王熙鳳。她充滿心機，舞弄權術，謀取錢財，還有欺負弱小的種種劣跡。
比如不喜歡劉姥姥。她充滿了小聰明，似乎總是想討要點什麼。
其實我們仔細回憶下，曹雪芹本人的價值取向，也是這樣的。
曹雪芹是不喜歡窮人的，你看他筆下的賴大家的，丫鬟婆子，老尼姑。平民在他的筆下，都是每天思謀著得到點什麼，得到了就歡喜的不要不要的，得不到呢，或者看到和自己同一階級的人得到了自己沒得到的，就嫉恨的什麼樣似的。
曹雪芹也不喜歡富人，你看他筆下的迎春的丈夫孫紹祖，趨炎附勢，忘恩負義。
那曹雪芹多半是受到出身的限制，只喜歡貴族吧？
也不是，他筆下的賈政，假正經；王熙鳳，機關算盡；王夫人，吃齋唸佛其實內心冷酷；即使是寶釵這樣的女二號，也被他說成熱衷名利，寶釵吃冷香丸，體內天生一股熱毒，就是熱衷名利的體現。
那他究竟喜歡誰呢？
紅樓夢就是石頭記，石頭記的主題自然是石頭，女媧補天的石頭就是玉。
寶玉，黛玉，妙玉，曹雪芹看得上的人，都扣著這個玉字。
這都是些什麼人呢？
其實就是寫貴族家的叛逆者，所謂的第一等風流。
咱們號讀者的年齡是不同的，大部分是像我一樣的中年人，但不乏有年輕人。你看年輕人喜歡什麼，流星花園，F4，來自星星的教授.....
其實這個本質和曹雪芹的取向，是一模一樣的，無非時代有差，人物包裝換了，但內在，完全沒變過。
我在想，人們究竟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價值取向。這個取向其實影響深遠，直到今天，高曉松說做有趣的人，人們希望，或者說嚮往成為有趣的自己。
其實骨子裡追求的還是賈寶玉，F4，都教授這個路子。
我們先來談那些不喜歡的人究竟為啥讓人不喜歡。
一、以賈政、王熙鳳為代表的既得利益者。
你看到賈政，王熙鳳會想起來誰？
會想起來古代的當權者和圍繞其身邊的商人。
賈政，就像一個特權的代表，他擁有權力。實際上他的女兒做了皇妃，他的祖先是公爵，這一切是賈府荒淫奢侈的根基。
王熙鳳，就像一個呆在權力身邊，通過運作把權力變成財富的商人。她是賈府的內當家，弄權鐵檻寺，扣下月例銀子去放貸。
人們不喜歡這類角色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有實力，而且有傷害自己利益的實力。在自然界中，大象是有實力的，但它吃素，所以人們就不是很害怕；而老虎不僅有實力，它還吃肉。所以我們人類天然就對虎狼有厭惡恐懼之心。
這第一類人，就像虎狼之徒。
二、以劉姥姥，賴大家的，各路丫鬟婆子為代表的市井。
你說虎狼不喜歡，這些市井又沒啥能量，為啥也不招人待見呢？
我覺得是源自警覺。
既然大家都是市井，憑啥你靠近主子，你多弄了三五斗呢？你弄了三五斗，你還不消停，你還跑到咱家面前來臭顯擺。這讓人多不舒服。
這是其一。
其二是什麼呢？一個市井，萬一要是爬上去了呢？就像孫紹祖那樣。那就更是潛在的威脅，因為將來會威脅到自己，讓自己的背上多出一份欺負自己的可能。
這一類人，就像狐狸，人們對它們充滿了警覺。
那我們來看看人們喜歡的那些人的共性是什麼。
寶玉：出生高貴，你沒法比，也不可能比。人家銜玉而生，這是多大的造化。難不成，咱還能銜塊磚出生麼？咱答應，媽也不答應，那不叫磚，那叫子宮結石。
F4：這不是一般的富二代，這是富到讓你沒有辦法去超越。
都教授：這就直接耍賴皮了，人家外星人，自帶超能力。
共性是什麼？兩點。
1、先天的優勢，並非後天努力，而且你根本無法超越，絕了念想。所謂不可與之為敵，那反過來只能與之為友。
2、無公害。所謂貴族裡的叛逆者說白了就是放棄了欺負人的能力。人家自己玩，不來欺負大眾。
但我們仔細想想。這是事實麼？或者說，你看到的是事情的全部嗎？
比如賈寶玉。寶玉為啥能夠每天看不上這個，看不上那個，覺得這個是汙濁的，那個是不堪的。
我來告訴你，是因為所有的汙濁與不堪，都有人替他做掉了。
如果沒有賈政追逐權力，他們家早被無數眼紅的人撕扯成碎片了。你看看胡雪巖是怎麼倒的，他倒的時候，官文是怎麼霸佔他們家宅子的，就知道什麼叫做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賈府沒有實權人物，哪會有安全可言呢？
如果沒有王熙鳳這樣的運作者去做各種不堪的牟利，賈府這麼奢侈，早就破產了。實際上你看到寶玉連租子也不會去收，自有專門收租的管家帳房。你看有一年過年，外門下孝敬哥兒姐兒頑意：活鹿兩對，活白兔四對，.....
我們看到的是寶玉和姐姐妹妹們風雪天觀雪烤鹿吟詩作對。但實際上，這個背後是一整套完整的商業鏈條。
有人維繫權力，有人謀取利益，才有人去蓋園子，有人種地，有人給他們捉鹿，有丫鬟婆子燒飯打掃衛生，給哥兒姐兒們準備筆墨紙硯，讓他們賞雪烤鹿......
這是一整套的生態鏈，而你看到的這些個有趣的“玉”們，恰好處在生態鏈的頂端。
你看到的只有他們的有趣，但這個有趣的背後，是無盡的無趣。
沒有這些無趣的人，去做那些無趣的事，就沒法讓他們過有趣的生活。
這個整體，才是社會的本質，才是生命的真相。我知道這麼講會毀很多人的三觀。
但歷史的真相的確如此。
白居易常年蓄養雛妓，柳永一生沉溺青樓，蘇軾40歲娶12歲幼女，辛棄疾妻妾成群貪汙受賄......
只是為尊者諱，歷史不肯告訴你而已。
我們常說，一個人年輕的時候看三國演義，看到的是劉備的仁義。
三國演義裡描述的劉備確實很仁義。
他不要荊州，諸葛亮屢屢勸說，他說安忍奪兄弟基業，最後諸葛亮幫他做壞人，替他奪了。
他不要益州，龐統屢屢勸說席間殺了劉璋，他說安忍奪兄弟基業，最後龐統幫他做壞人，自己被射死，給他取得了大義的名分，開戰的藉口。
如果我們很幼稚，就會得出劉備是好的，是大臣們在攛掇的結論。
但如果你仔細想想看，劉備集團姓什麼？
姓劉。
我並不想說劉備是假仁義。因為他的仁義是真是假並不重要。就像你也許會懷疑劉備，但你總不會懷疑劉禪了吧，就算你會懷疑劉禪，你總不會懷疑賈寶玉也是心機boy了吧。
這就是社會，這就是生活，真實的一面。
我們說，一個人想要活的很輕鬆，很大部分都來自運氣。你處在整個社會的生態鏈的上游，無論是家庭，運氣，還是天賦，本質上都是運氣的一部分。
事實上，這個地球上，絕大部分人都無法擁有這麼好的運氣。這才是真相。
整本紅樓夢，出場三百多人，只有三個人叫玉，這就是比例。
如果站在概率論的角度看，我們不該去追求絕對的輕鬆，愜意，有趣，豐富，如果都這麼追求，那隻能引起一生的不滿，抱怨，嫉妒，.....
能夠認清自身的處境，追求生活裡的小確幸，盡力而為，達觀知命，這才是最接近可行性的生活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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