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鹿原》到《主角》,彷彿證實了歷史的某種輪迴

上個世紀的90年代,文壇上掀起了一陣“西北風”。賈平凹、陳忠實、路遙、楊爭光、張馳、高建群、王家達……這些西北籍作家當年曾以漫卷黃沙之勢轟動了整個中國文壇。蒼涼、靜穆的自然景觀孕育的是強悍堅韌的情感性格和豐富率真的風俗民情,在這些人的筆下,一幅幅極具地域風情特色的畫面活靈活現:路遙的筆下,是龜裂的黃土地和風沙中的土窯洞;陳忠實的筆下,是八百里秦川的麥浪與黃河兩岸的果園;賈平凹的筆下,是坍頹的土城堞與無聲的秦關冷月……

“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這是《白鹿原》開篇引述的巴爾扎克的話。

這篇小說的問世,彷彿證實了歷史的某種輪迴。或者說,以儒學為中心的傳統文化,終於聽到了久違的來自本土的呼喚,而且竟然與“先鋒”意味的思潮分享著反叛者的角色。陳忠實向我們展示了這樣一幅圖景:自推翻皇帝到國共紛爭,世事變遷,由於這些外力強加在這片小農經濟的樂土,造成了“禮崩樂壞”的結果。但這種損壞不過是過眼煙雲,正如白鹿家族的存在,他們後代的懺悔已表明他們修復樂土的願望。

從《白鹿原》到《主角》,彷彿證實了歷史的某種輪迴

《白鹿原》書中寫了兩次災難,都帶有很強烈的神秘色彩。鬧旱災時的求雨,鬧瘟疫時的鎮妖塔,看似非常離奇荒誕,實際上這些東西深植於我們內心的,書中的描寫反映了作者對傳統文化的敬畏,是一種心理需求,是文化的物化。白鹿原雖然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災難,生命依然在繁衍。

《主角》的作者也是陝西籍作家——陳彥,小說同樣講述了一個寓意深遠的“中國故事”。陳彥講故事 的本事並不弱於賈平凹,在他細膩的筆下,盡態極妍地敘述了一個秦腔名伶憶秦娥將近半個世紀的人生際遇,數次起廢沉浮。西北風濃郁的民俗風情,方言口語的巧妙運用,可以看出作者對西北生活的熟稔和敘事的精準與老道。

在創作中,陳忠實大量借鑑了潛意識、非理性、魔幻、死亡意識、性本能等現代主義手法,從而使情節愈顯曲折,突出了人物命運的不可臆測。這種“魔幻”描寫,模糊了生者與死者、冥界與人間的界壁,在人與鬼的衝突中向讀者展示出了人性深處的東西,揭示了人性的悲劇及人生的苦難,給讀者以心靈上的震撼:彷彿冥冥中有一隻巨大的手掌握著人物的命運和歷史的發展。

從《白鹿原》到《主角》,彷彿證實了歷史的某種輪迴

陳彥在創作,中多處引用古典文學曲故,多處使用“憶秦娥”的詞牌,借角色之口填詞達意,在詩與戲、虛與實的參差錯落中,隱晦地道出了人物命運的不可捉摸,也可以說是命中註定。陳彥善於以小見大,善於捕捉細節,經由對一個人的遭遇的悉心書寫,讓更多人的命運起伏湧現在他的筆下。或許與作者長年從事編劇有關,文筆更加簡潔生動,很多種描寫所用的都是鏡頭的語言,畫面感極強。真正是“有話則長、無話則短”。

《主角》的故事背景是劇團,故事裡的人物是秦腔戲曲演員。戲曲演員,作為一個獨特的群體,在創造燦爛的同時,也因為歷史風雲的變幻而陷入卑賤。時代的潮汐將其托起或吞沒。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我們不能輕易地忘卻,我們總要留下一些記憶。

書中的主角憶秦娥,五十餘年的人生經歷及其心靈史,也成為古典思想處世之道的現代可能的重要參 照。即便她在內憂外患、身心俱疲之時,偶有出塵之思,但對人世的責任和擔當,仍使她放棄學佛習禪的意趣或是道門的任性逍遙,而是在儒家式的奮進中覓得精神的終極依託。

從《白鹿原》到《主角》,彷彿證實了歷史的某種輪迴

人生本來就是一樁義不容辭的使命。生的意義就在於如何去完成生來即有的歷史使命——這是傳承了數千年的儒家文化,也是幾千年的中國文化傳統之切要。生命的價值並不在於活著本身,而在於其肩負的使命,使命對於每個人是有所不同的。

憶秦娥的使命就是“傳承”秦腔戲曲。

小說中,在她發現丈夫偷情,又恰逢一場演出事故以後,她萬念俱灰,離開劇團,選擇去尼姑庵靜心,其實是逃避,遁世人生。當她第二次結婚,嫁給藝術家石懷玉後,搬至終南山下的小院中生活。那裡的生活是迴歸自然,是道家所主張的一種與世隔絕、恬淡的隱士生活,是將生命融入自然之中。戲園子,代表儒家式的自強與奮進;尼姑庵,代表釋家的出塵與出世;終南山的小院,則是道家的自在與逍遙。終究,憶秦娥還是選擇回到了劇團,那裡才是她精神的終極依託。

作者在佈局時,有意地將儒、釋、道並舉,讓憶秦娥自己去抉擇,去找尋自己生命的意義和人生的位置。必須承認,這是文化的一次生命意義上的迴歸!從這個角度為說,《主角》堪稱為一部動人心魄的命運之書。

從《白鹿原》到《主角》,彷彿證實了歷史的某種輪迴

陳彥在小說的後記中提到,能成為主角,無非是三種人:

一是確有蓋世天分,“錐處囊中”,鋒利無比,其銳自出者;二是能吃得下苦,練就“驚天藝”,方為“人上人”者;三是尋情鑽眼,拐彎抹角,“登高一呼”者。若三樣佔全,為天時、地利、人和皆備。

說的是戲臺,也是人生。

什麼都是有代價的,優秀的代價尤其大。

主角就是自己把自己架到火上去烤的那個人。因為你掌握著舞臺上的一切,因此你要比別人有更多的犧牲、奉獻與包容,有時甚至需要有寬恕一切的生命境界。唯有如此,你的舞臺才可以無限的擴大。

從易招弟到易青娥,再到憶秦娥,臺上的戲越來越精彩,臺下的戲越來越悲涼。

年過半百後,突然一天,當主角變成了十六、七歲的宋雨時,她仍難掩落寞,感受到生命遭遇了一次致命的一擊,甚至有些絕望。她知道,戲臺上的主角不會永遠是她,可是真到了這一天,她仍然不敢接受,即便接替她的是自己的養女。

她甚至嫉妒自己的女兒,有什麼辦法呢?

歲月真是太殘酷,太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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