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良堃:用一生回答對《黃河大合唱》的摯愛

嚴良堃:用一生回答對《黃河大合唱》的摯愛

2017年夏,著名指揮家嚴良堃的時間就此停留在94歲。祭奠儀式完畢,當嚴良堃的遺體被送上靈車的一瞬間,現場突然傳出《黃河大合唱》的歌聲,那是他的學生們在以歌唱為他送行。

嚴良堃的二女兒張援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希望 :“不要用眼淚告別,用《歡樂頌》和《黃河大合唱》的歌聲送別。”

他那樣消瘦,在70多年的音樂生涯中,他也正是以這樣一副消瘦卻充滿力量的身軀指揮《黃河大合唱》一曲逾千場。

在將近90高齡時仍可以做到不使用樂譜指揮完整曲目,是這部中華民族代表性合唱聲樂套曲的權威指揮和主要詮釋者,也因此被譽為中國大合唱第一指揮,成為這部龐大組曲中一個令人難忘的篇章。

01.從第一次到上千次

嚴良堃:用一生回答對《黃河大合唱》的摯愛

2014年,嚴良堃以91歲高齡執棒國家大劇院合唱團“聆聽金色歲月”音樂會,指揮《黃河大合唱》組曲中的《保衛黃河》。一頭灰白髮的他,張開手臂之時那種瞬間迸發的活力讓觀眾知道,時間並不能全然代表什麼。

他的指揮熟練而自由,透著一種經年累月的沉澱。此時距離嚴良堃第一次指揮《黃河大合唱》並由此開啟自己的指揮事業已經過去了74年,那時他才17歲。

1923年,嚴良堃出生於湖北武昌,在抗日戰爭爆發後參與到由音樂家、《黃河大合唱》作曲者冼星海在武漢發起的“救亡歌詠運動”中,併成為救亡歌詠隊的一員,在冼星海的親自指導下學習樂理、指揮與歌唱技巧和知識。1938年,年僅15歲的嚴良堃和幾個孩子一同被調入“孩子劇團”。

據嚴良堃的三女兒嚴鏑回憶,當得知《黃河大合唱》被帶到重慶後,當時是孩子劇團小指揮的嚴良堃和孩子劇團的成員們就一直盼望著演唱這部作品。

當年,重慶《新音樂》雜誌每期刊登《黃河大合唱》其中一首歌曲。僅僅17歲的嚴良堃就從駐地翻山越嶺地到雜誌社等待刊印完成,帶回駐地,連夜趕著刻蠟板、油印,第二天就給大家教歌,直至全曲刊印完成,他們也將整部作品教唱完畢,演出了整場《黃河大合唱》。

孩子劇團的活動主要是在農村進行抗日宣傳,宣傳之前會演唱一些抗日歌曲,其中《黃河大合唱》的選曲是必唱歌曲。演出時就到村頭用木板搭一個臺子,或找到一個比較高的土臺子,使用的樂器比較簡單,有什麼就用什麼,演出《黃河大合唱》時 的樂器有腳踏風琴、二胡、口琴、笛子和鑼鼓傢伙。

嚴良堃:用一生回答對《黃河大合唱》的摯愛

1940年春夏之交,嚴良堃站在臨時搭建的土臺子上,首次指揮孩子劇團在重慶公演該曲,引起轟動。

孩子劇團畢竟都是由孩子們組成,最大17歲,最小的只有九歲,為了排演《黃河大合唱》,他們不得不降調演唱,且經常一個人身兼數職。嚴鏑回憶,嚴良堃曾在指揮完《黃河船伕曲》後,替病了的團員唱緊接其後的《黃河頌》。由於剛剛完成一段激情指揮就進入頌歌式的演唱,氣喘吁吁之時,將《黃河頌》唱高許多。

2005年,《人民音樂》刊載一篇對於嚴良堃的專訪報道,其中提到當時演出完剛下場,負責二胡伴奏的人就給了嚴良堃一拳 :“你今天是怎麼唱的,越唱越高,我二胡的千斤(碼子)都向下挪了一寸了!”

“其實,那時無所謂誰是指揮,為了宣傳抗日,孩子劇團的成員一起唱歌,一起演戲,只要有關抗戰方面的事情大家都搶著去幹,只要需要,就隨時登臺演出。”嚴良堃曾這樣解釋。

從那時起,嚴良堃一生的走向竟就在“無所謂”中如此定下。近 80 年的時間,嚴良堃指揮《黃河大合唱》上千場,將《黃河大合唱》傳遍祖國山河與世界各地 :他曾在廣州指揮了有15000人參與演出的、我國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黃河大合唱》,也曾赴港臺地區演出,甚至在美國紐約林肯紀念堂指揮300多名華人一同演唱……而《黃河大合唱》也成為嚴良堃一生深邃的印記。

嚴良堃曾提到 :“我指揮、演過戲、跳過舞、刷過標語,還寫過報道文章,幾乎什麼都幹過,但後來最愛的還是指揮,最愛指揮的還是《黃河大合唱》這部作品。”

“《黃河大合唱》伴隨了他一生。”嚴鏑這樣回憶父親。

02.復排與修改

嚴良堃:用一生回答對《黃河大合唱》的摯愛

《黃河大合唱》有多個版本,1975年由嚴良堃等人根據冼星海的延安版重新配器而成的版本是“中央樂團版”,這也是影響最大、傳播最廣的一個版本。

1975年,時值冼星海去世30週年,冼星海夫人錢韻玲致信毛澤東主席,希望可以重新演出《黃河大合唱》,並得到批覆同意解禁《黃河大合唱》—“按原詞原曲演唱。”

嚴良堃為復排首演指揮,並與擔任復排首唱的女高音歌唱家郭淑珍搭檔。1975年10月,在嚴良堃的指揮下,中國交響樂團前身中央樂團在北京民族文化宮劇院演出了兩場。當晚的演出,採取了實況轉播,周恩來總理在重病的情況下,在電視機旁聆聽了全場音樂會,還讓夫人鄧穎超代為轉達對演員的問候。

兩場演出並未使聽眾滿足,於是中央樂團在工人體育館再演兩場。與此同時,上海文藝界也聽說中央樂團可以演出《黃河大合唱》,照著中央樂團的規模在劇場演出兩場後,又在體育館演出了兩場。

回想起當時觀眾的反應,嚴良堃接受採訪時提到過 :“這麼長時間沒有演出《黃河》了,年紀大一些的人都想念它,含著眼淚聆聽。年輕人也喜歡聽它,但不知道作品的來歷,以為是一部新作品。”

但所謂的“原詞原曲”並非未經修改。由於此前的延安版、莫斯科版、上海版都較早,條件不足,均存在配器不當、作品冗長的問題。“從維護這部偉大作品的角度出發,使其能更好地流傳,1975年的演出決定對譜面上遺留下來的問題做處理,從根本上改善配器的效果問題。”嚴良堃說。

嚴良堃主持成立修改班子,並從已經在配器方面取得一定成就的音樂學院中青年作曲家中吸收延安革命家後代參加,以通過共通的經歷與相似的記憶達成對作品更好的調整,最終組成了一個由田豐、施萬春、陳兆勳等人參加的修改班子。

他們修改了其中的不合理之處,使之成為簡單、易唱、易奏的專業版本。而這一成熟的版本既受到樂手和演唱者的歡迎,也受到聽眾的喜愛,全國以致世界各地演出的都是這一版本。

03.“家”的歌聲

抗戰勝利之後,《黃河大合唱》開始走向海外,嚴良堃也多次組團或受邀赴海外指揮此曲,其間遇到了不少趣事,感受著海外華僑視此曲為中華民族的象徵和自己的根的心情,聽曲就彷彿看到了祖國,親近了家鄉。

1994年,嚴良堃應邀到美國舊金山客座指揮由當地華人組織的《黃河大合唱》。

“美國的華人有各種不同的組織,他們來自中國的不同地區。他們的文化素養、方言、政治觀點和信仰各不相同。但他們在唱《黃河》時,找到了共同的詞彙和曲譜,他們演出完回到後臺的第一句話就是 :‘我是中國人!’這就是《黃河》給予海外赤子的鼓舞。”

演出後,一位一直很喜歡中國文藝演出的華人甚至告訴嚴良堃,自己因為《黃河大合唱》激動得睡不著覺。

1995年,中央樂團到馬來西亞演唱《黃河大合唱》,由於下雨,演出結束後觀眾與演員一同被滯留在演出大廳,一位華裔詩人觀眾對著嚴良堃即興作詩 :“《黃河》唱出了我們的心聲,我們的血管是黃河的支流。”

接受中新社採訪時,嚴良堃曾表示:“好一個‘我們的血管是黃河的支流’!當年曾極大鼓舞了中國人民為抵抗日本侵略而戰鬥的《黃河大合唱》,如今成為凝聚全世界華人、鼓舞中華民族團結起來和增進民族自信心的偉大詩篇。

嚴良堃:用一生回答對《黃河大合唱》的摯愛

在嚴鏑回憶中,嚴良堃也曾提到 :“《黃河大合唱》在產生之初,像號角一樣,鼓舞人們去戰鬥,去鬥爭。它起到了鼓舞抗戰士氣、增強民族正義感、與日本帝國主義抗爭到底的決心和毅力的作用。在今日,《黃河大合唱》是一種民族精神的象徵,每一個炎黃子孫都可以通過這部作品找到認同感。她的作用是一種民族的凝聚力、向心力。”

2015年,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週年,郭淑珍希望能夠復排《黃河大合唱》,並邀請老搭檔嚴良堃前來支援。郭淑珍知道,她和嚴良堃的心願是一樣的 :“在有生之年再多演繹幾次這部作品。”

此時嚴良堃已經92歲,心臟中還安放著五個支架。但他毫不在意,在現場全情投入,全身心帶動著這支由150人的合唱團和200人的交響樂團組成的龐大隊伍。“我很慶幸自己能夠趕上抗戰勝利70週年,但我不知道我是否還有機會趕上抗戰勝利80週年的偉大時刻。你們以後還有很多機會去演繹《黃河大合唱》,可是我的機會不多了。”嚴良堃對排練現場的學生說。

最美的情愫不是一時的告白而是一生的守候。在嚴良堃的一生中,他曾指揮過無數樂曲也榮獲過無數讚譽,但那指揮棒下最難忘的記憶,卻始終只有一個。“是《黃河大合唱》的歌聲伴隨著我的音樂生涯。70多年來,我是從《黃河大合唱》的樂聲中由童顏走至華髮。”

他用一生回答了自己對《黃河大合唱》的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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