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開扯不清道不明的豪門恩怨，放下八卦小報對情感隱私的覬覦。《時尚芭莎》團隊奔赴澳門，帶著開放與探究的心態，與這位充滿神秘色彩的商界巾幗，聊了聊她的內心世界與她所代表的時代精神。
提到澳門，就不能不提到何家。人們用“賭王”來形容將這個家族帶入鼎盛的何鴻燊，幾十年來，這個家庭的幾乎每一次婚喪嫁娶，都成為民眾津津樂道的談資。
現年57歲的何超瓊，作為何鴻燊最看重的女兒，自二十多年前介入家族生意後，逐漸成為這艘大船的新任掌舵者。曾與當紅小生高山流水，也曾與門當戶對共結連理。她曾經被困在巨大的束縛中，然後創造出同樣巨大的自由。
不斷從頭開始，不斷重新挑戰
優越的家庭條件對何超瓊來說，最大的禮物是開放。
“讀書時學校教導嚴格，要學習很多自己不感興趣的東西。父母不要求我功課必須做到最好，而是把更多精力用於啟發我尋找知識與生活的關係、發現不同學問的用處，他們引導我開闊心胸，練習對其他的文化產生興趣。”
海外留學歸來後，何超瓊在父親的幫助下進入銀行工作。兩年後，她明白這不是自己的人生，決定創業。“你需要多少錢？”“不用錢，我想要做的，是公關公司。”
美高梅在國慶黃金週舉行《鍊金師》作品揭幕儀式，宣佈將著名當代藝術家蔡國強的兩幅火藥藝術作品正式納入「主席典藏」，並於美獅美高梅永久展示。
1989年，何超瓊拿自己的私房錢租地招人，在香港創辦天機公關。
在商言商，面對國際級的4A廣告公司的競爭，這家年輕的本土公司並沒有因為老闆的家族關係而受到優待。何超瓊的想法很勵志：“沒關係，我去10家公司，9家拿不到生意也沒關係。至少我可以看看客戶們都會問什麼問題，知道怎麼進行優化提升。”
後來她拿到香港大學75週年校慶的生意，恰逢迴歸，做論壇和展覽，需要把當時香港的五大議題“民生、金融貿易、房屋居住、環保、國際貿易產業”都體現出來。何超瓊帶著兩個朋友一起為這個項目準備了9個月，跑遍了五大領域對應產業的100多家機構。
“通過早年的那些案子，我真正瞭解到經濟的複雜。當年走進工廠直接被問：參加展覽有什麼好處，能帶來多少買家？而當時的我還天真地以為大家會對這樣的事情無理由地產生天然興趣。然後我明白：Business is business，不是和和氣氣漂漂亮亮做些表面文章就夠的。”
天機公關時期，何超瓊通過在市場一線的實地接觸，完全面對了商業的核心本質與市場化，沒有人因為她是賭王的女兒就放她一馬，反而會擔心她是女性而不瞭解市場經濟。她從那時起，建立了自己看問題直接奔向本質的思維習慣，凡事從結果出發，以本領立足。
天機後來漸漸站穩腳跟，拿下諸多奢侈品牌在香港的公關推廣工作。何超瓊也通過這場磨練證明了自己，拿到了進入家族產業的第一張王牌。
在父親打下的江山裡，何超瓊面對了所有二代接班人共同的問題：初創元老們的質疑。她不聲不響，從信德集團最薄弱的業務入手，將已展現疲態的船運業務扭虧為盈，不斷收穫著自己的成功，漸漸得到“救火隊長”的稱號。
一個善於解決問題的人，無論在什麼樣的處境下，都能佔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當人們疑問那麼多子女中，為什麼最終接下這些重擔的是她，回顧早年經歷，已見端倪。
在一次次的從頭開始中，何超瓊近乎於主動地選擇了一條奮鬥之路。養尊處優的豪門生活有什麼趣味，打一片江山才是她何小姐的心頭好。
“沒有”不是“不做”的理由
在家族產業中站穩腳跟後，何超瓊開始思索自己的道路。
博彩事業吸引著世界各地的注意力，並一度成為澳門的經濟支柱。長輩們的意見是握牢這塊招牌，拿到更多份額，自然吃喝不愁。何超瓊有不同意見：“賭，會是澳門的明天嗎？這是一個可持續發展的生意嗎？”
從何鴻燊女兒的身份跳出來，何超瓊開始從澳門女兒的角度去思考這座城市的未來。“博彩事業太單一了，一個城市如果只靠單一產業支撐，是很危險的。澳門要發展，定位一定要準，要抓住國家給予的機遇和政策。”
何超瓊力排眾議，主導開發了澳門第一個非博彩業務、強調多元化發展的旅遊觀光塔，並將之作為迴歸獻禮。
“當時很多人不明白澳門為什麼需要有自己的觀光塔，沒有人是為了觀光才來澳門的啊！我說：對，人們不是為了觀光來的，但也是因為無光可觀。我們創造出來，他們不就來了嗎？”
二十年來，澳門旅遊塔漸漸成為許多人的打卡點。尤其是號稱全球最高的塔頂蹦極，更是吸引了無數挑戰者前往。它成了澳門的另一張名片。
而當年四十幾萬平方尺的裙樓，曾被很多人建議做成賭場。何超瓊極力爭取，要用那個空間做澳門規模最大的會展中心。
一個50萬人口的城市，既不是國際大都會，又不是香港那樣的金融中心，裡裡外外都看不到需求，左右不過政府每年一兩場會展活動，要那麼大的會展中心何用？
“沒有，不是不做的理由。沒有展會，也許正是因為沒有場地。我們把場館搭好，展覽不就來了嗎？”
此後果然水到船來。何超瓊的堅持，為澳門的國際化添了一把旺柴。
一眾嘉賓在作品《對烏菲齊的研究：一束花第一號》前合影。美高梅希望藉此兩幅全新作品，不僅為其公共藝術空間的互動更添火花，更以美術館級別的收藏豐富澳門人民藝術生活。
2012年，何超瓊協助政府打造世界旅遊經濟論壇。為什麼想做這件事？因為何超瓊發現，儘管澳門已經為自身的多元化做了很多努力，但經驗主義讓很多人依然把博彩視為澳門的唯一產業。每當自己走出去向人介紹澳門的新動向時，別人總是感到驚訝，不相信澳門會有這樣的精彩。
“那我們乾脆在家門口辦個論壇，讓人們到這裡來，看到澳門的變化與未來，也看到中國旅遊市場的變化。”
通過這樣的論壇，以及自己通過做公關公司累積的經驗，何超瓊協助澳門政府積極開展城市的全新搭建與對外推廣。在迴歸後的二十年裡，將小小澳門煥然一新。
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這些年，何超瓊一路大步前行、佈局廣泛。所做的幾乎每一個項目，都是長遠佈局、長遠策略，很少有隻是為了賺快錢的單項投資。“我人生最感光榮的事情，就是有機會在這二十年中與澳門共同成長，參與到城市名片的豐富之途。”
在創造中迎接未來
2002年，何超瓊代表家族，與美高梅集團合資成立美高梅中國公司。投資超過10億美元，建成包含賭場、商場與五星級酒店於一體的綜合業態。九年後，該公司在香港上市，創下580億港元總市值。加上家族產業的股份，何超瓊以283億港元身價，成為當年香港女首富。
2013年，何超瓊被《福布斯》選入亞洲五十大商業女性。她如今掌管近30家公司，擔任北京市政協委員，身兼香港婦協主席、澳門世界旅遊經濟論壇副主席等多種職位。
在個人身份與事業成就上，何超瓊已經見識過山頂的風景。
但她也同樣面臨著這個時代的人共同面對的焦慮：競爭激烈，發展迅速。她為自己找到的出路是文化與藝術。既是自身對人文歷史的興趣，也是一種平衡之道：“大家一起做出漂亮的東西，至少都會很開心吧？”
何超瓊將美高梅作為藝術的舞臺，十一年來不斷融合藝術文化、旅遊、體育、科技等元素，致力於為觀光者提供別樣的娛樂體驗。街舞、交響樂、沉浸式劇場、裝置藝術……
美高梅把藝術作為重要一環，屢次引進重要活動，不只服務遊客，亦成為當地民眾的探索之地。這些嘗試，讓美高梅與其他博彩酒店有了鮮明區別，也讓何超瓊本人成為一個越來越專業的藝術贊助者。
“我們用十年的時間不懈推動，希望在各種商業活動中把藝術的氣息帶進澳門。我們跟盧浮宮合作，跟法國文化部、意大利文化部合作，邀請全球的力量和我們一起擁抱和推動藝術，這件事還會一直做下去。”
2019年6月，由何超瓊支持的《華源》藝術大展在美獅美高梅視博廣場呈現於公眾面前。本次展覽是首屆聯合澳門政府舉辦的藝文薈澳“Art Macao 國際藝術大展”的重要項目之一，從中國文化根源“墨”出發，運用傳統水墨藝術結合現代科技，呈現出耳目一新的文化藝術體驗，同時也是一份獻給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週年和澳門迴歸20週年的文化賀禮。這也是何超瓊交給這個城市的一份新的藝術答卷。
必須承認，澳門這個城市的氣質，在逐漸變得更加多元豐富、藝術人文。這中間，一定凝聚著何超瓊這十餘年來的辛苦探索。她是賭王的女兒，何嘗不是澳門的女兒？
“我從小是個喜歡不斷解決問題、尤其是提出問題的人，如果問題都沒弄清楚就衝進去找答案，那通常會比較糟糕。所以，與美高梅最初合作時，我就在想，這個產業還差些什麼，怎麼發展才有最佳效益？藝術是我為它找到的答案。”
而一旦選定一個方向，何超瓊的另一項特質就冒出來了：非常堅持。不是堅持贏，而是堅持做。“如果只是堅持贏，那無非是能不能拿到自己要的結果。但我要的是堅持做，做到為止，做到極致。我在意的不是輸贏，而是有沒有竭盡全力。”
與何超瓊交流的整個過程中，她的清晰與遊刃有餘時刻可見。她很清楚自己現今的位置。“我的人生已經到了一種不可以出錯的階段，我不能再花十年時間去做無謂的嘗試了，在別人的期待中，何超瓊是不可以試試看的。”
巔峰女性對話：
藝美力，引導女性提升生命質感
何超瓊花費十餘年時間，將藝術與創新融入自己的商業活動，力圖打造更具個性化和文化色彩的商業作品。而《時尚芭莎》一直在強調女性的藝術美學意識的建立，對於自己生命的質感的提升。
藝美力，是女性成長髮展的重要動力。在女性自我發展的路途中，對藝術與美的自我意識的覺醒，對她們的生活與工作起著什麼樣的作用？
BAZAAR：據我們所知，何小姐在大學裡曾修讀過藝術史，沙小荔女士在日本讀大學時，學習的也是時裝藝術的方向，你們各自如何看待藝術的薰陶對自己人生的影響？
何超瓊：我大學讀的是人類學，包括歷史、文化、宗教、藝術，是從更廣闊的層面上接觸到人類藝術。唸書時就明白，藝術不是單獨的一個板塊，它跟人類文明、歷史息息相關，是文化傳承的載體。
在我成長的年代，我曾經以為，藝術只是一種錦上添花、和財富緊密掛鉤的事件，畢竟你要具備足夠財富才能有能力擁有藝術品。但在完成這些學習後，我深深知道，藝術是無價的財富，不分階級，不分人群。這是人類共同的財富。
那時純粹只是愛好，並不知道這樣的愛好，逐漸深入和影響了我後來的事業。
我加入美高梅集團，成為澳門美高梅集團董事長之後，直接擺在眼前的是：如何在澳門建設美高梅的酒店？那個時候就是一張白紙，你想如何把自己的愛好和審美投影在上面呢？早年的藝術鑑賞幫了很大的忙。
我在面臨很多商業地產的開發，或者在澳門打造藝術平臺，因為自身很強烈的對藝術的渴求，每次遇到新事物時，我總是希望能把藝術的元素融入自己的工作，打造一些更具個性化和文化色彩的商業作品或者公益平臺。
應該說，藝術讓我的工作，顯得更加個性。
沙小荔：我生長於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從小父母給我買很多畫冊，齊白石、徐悲鴻以及更古典傳統的中國水墨畫，是我最初的藝術啟蒙。在日本，我學習的是服裝社會學。是從社會和人的角度去分析時裝在人類社會演變的過程中產生的作用。這其實也是從人類文明發展的角度去理解藝術的力量。
對藝術與美的熱愛，直接影響我選擇了現在的工作。我們在做的是一本引領時代審美的，擁有150週年時尚歷史的雜誌——《時尚芭莎》。這一百多年來，很多藝術家、設計師最初和最偉大的傑作都是奉獻給了《時尚芭莎》。
尤其是近幾十年，時尚與藝術互為靈感，息息相關。我不能說我懂得藝術，但是藝術的確已成為我工作的一部分。我們嘗試把美與藝術，翻譯成時裝、時尚的語言，與讀者分享。
從服裝社會學的角度來看我們今天的藝術與美，我接觸到的藝術作品越多，會越深刻地意識到人類文明就是在這些藝術中被記載和傳承下來的。這些東西如何傳承下去？現在保護的是以前的，而現在的藝術品，我們未來的小朋友會不會很好地珍惜去保護？
藝術本身，是一種打動人的力量，敲擊心靈，引導人類文化的進程。所以，藝術讓我時刻感受到一種責任感：我會覺得自己有責任去普及美與藝術對人類生活的重要性。這種內心的力量，需要被傳承和發揚，它是另一種巨大的生產力。
另一方面，藝術和文學，它是一個國家的軟實力的象徵，今天的中國，需要加強自己的軟實力。這也是需要帶著責任感去完成的事。
BAZAAR：你們如何看當下中國女性的地位、生產力以及發展空間？
何超瓊：當下是一個非常好的時間段來討論這個問題。因為我們正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年，中國女性的自我成長道路，已走過一個很長的路程。女性已經完全自主參與社會角色，在經濟方面有充分的自我發揮。
事實上，不要簡單談男女平等，反過來，在某些特定領域，男女所謂的這個優勢角色是否已經產生一種置換？至少女性話語權的確比往日要多，她們說話已經有更多人來聽。
當然，從普遍層面來說，進入職場的門檻基本相同，多年後，為什麼男女還是在事業上有不同的發展？今天的女性看起來機會和成長都得到更多，看似繁花似錦，其實危機重重。
她們要更加花力氣為自己的生理週期、生育問題等做好鋪墊以及做好計劃，這樣才能更順暢完成生活和工作，在這方面比男性還是會多一些被動。
沙小荔：我們的雜誌經常會為讀者介紹各行各業的優秀女性。我覺得的確如何小姐所說，女性有很多的機會和挑戰，也因為一些生理上的限制，可能有一些行業或者某些事情無法像男性衝得那麼快。但整體來說，女性的地位比較從前，的確有大幅度提高。
不過，我也看到，在一些行業中，女性的前進仍然具備難度。比如說在科學、航天、公安等以男性為主的行業中。
前一段我們在做一些女科學家的訪問，我發現她們存在這樣的顧慮：我的形象必須很樸素，這樣才可以讓世人更在意我的學術成就，而非其他。在拍攝她們的過程中，她們往往會選擇偏保守的個人造型。
這其實鏡像反射出她們身邊的傳統的世俗環境。
另一個我關注的現象是，年輕一代的女性在社交媒體中的活性。為什麼當下男明星比女明星紅得更快更火？因為他們的女粉絲非常有力量，把自己喜歡的男明星推到榜上，這個是年輕女性的集體力量，不容忽視。
事實上，90後的年輕女孩，生長在豐裕的時代環境下，眼界與審美乃至見識，都大大優於前輩女性的同年齡段。這是社會進步的表現。只是，這一代的年輕女性比較於前輩，學習精神和專注度會有所缺失。簡言之，沒有我們小時候那麼能吃苦，這是我對於新一代年輕女性的憂慮。
沙小荔： 我發現在時尚界、媒體圈，包括演藝圈，一些新興的行業以及領域中，女性更容易獲得認可以及發展空間。某個角度上，可以認為：女性在接收新鮮事物上面優於男性，她們的變通性、適應力都很強大。
何超瓊：我非常贊同這個觀點。今年9月，我們在香港舉辦“巾幗建新力”論壇，邀請傑出女性來分享女性在不同領域的創造力與建設力的成功經驗。邀請嘉賓的過程中，我們發現傳統金融機構中，女性作為中堅力量很多，但作為第一把手很稀少。
邀請文化方面的嘉賓時，哇，女性的選擇太多了。在國際上具備非凡影響力的，很多都是女性。她們做的東西，是很超前的。男性看管的平臺比較保守，女性往往在突破性上擁有更多美譽。
BAZAAR：你們各自認為藝術、審美對於女性的人生影響會是如何的？
何超瓊：女性對藝術的感受更直觀、感性。她們愛美、追求時尚，她們對外貌本身的追求，其實就是一種藝術和審美能力的體現。從這個角度來說，藝術就是一種自我競爭能力。
在很多藝術活動中，女性的活躍程度很強。為什麼？因為她不怕社交。男性反之，對於社交就存在一定程度的恐懼。從這個角度說開去，藝術和審美幫助了女性拓展社交，增強了她們的社交能力，這是一個讓她們感覺舒適的舞臺。
沙小荔：我剛剛說過，藝術和文學，是一個國家軟實力的象徵，今天的中國，堅定地走在不斷增強自己軟實力的道路上。如果一個女性希望對於未來社會作出貢獻，具備良好的藝術修養和審美，肯定是一個強有力的敲門磚。而從一個母親的角度，一個審美很好的母親，願意多和孩子分享藝術的母親，她的孩子，長大之後也會非常耀眼。
本文原載於《時尚芭莎》11月上 時代人物
造型/丁佳佳
攝影/張文華
化妝/ Janet Lee
髮型/Wing Cheung
文字/月季
場地/澳門美獅美高梅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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