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鳳，今年二十七歲，畢業後到一家郵政銀行上班，工作是一名櫃員。
小鎮的郵政銀行挨著那兒的菜市場，吵鬧倒是不覺得，但菜市場的味道，卻是止不住地往她這裡的櫃檯存，還是隔過好幾天的那種。
此刻，蘭鳳正在清點鈔票，玻璃對面是菜市場賣生禽的女老闆，那沓零錢票子一過清點機，除了錢，還漏出來一地雞毛。
“總共567塊。”
蘭鳳把鈔票上粘著的雞毛挑了出來，完成了一筆帶著雞毛味的銀行存款業務。
下一位是青菜攤老闆，雖然說蘭鳳也跟他買過菜，但就像她清算鈔票一樣，這個老闆也從沒給她優惠過。
不過，這並不妨礙蘭鳳心裡將他列為TOP3的優質客戶，因為他青菜味的鈔票，至少能讓人舒服些。
清點機一過，除了鈔票，還有幾根菜葉子，跟剛才的雞毛混在了一起。
“滴滴滴——”
驗鈔機報錯，蘭鳳面無表情地把錢拿了出來，機器報錯有幾種原因，一種是識別區域沾了髒東西，這在菜市場來講太常見了，還有一種，就是遇到假鈔。
蘭鳳把錢人工清點一遍，很不幸，報錯的鈔票屬於第三種情況，這是張真鈔，還是面額一百塊的。
但一百塊缺了一角，按照規定，如果完整部分超過四分之三，可以兌換整張。問題就出在，這張一百塊的缺角上，被用一塊錢補了起來，這性質涉嫌造假，被斷定為假鈔。
銀行遇到假鈔，是要沒收的。
如果這張錢沒有被補，完全可以當作完整一百元使用。
蘭鳳熟練地把那張一百塊推了回去，說：“這張不換。”
也沒看老闆的臉色，因為誰一旦說出“假鈔”二字，監控就會立馬錄到。
好在，青菜老闆心裡明瞭。
接下來辦業務的人，有一股蘭鳳最不喜歡的味道，那是炸雞排店的老闆。
“為什麼，炸雞排不是很香的嗎？”
曾經，朋友也發出過這樣的疑問。
蘭鳳說：“雞排店老闆不可能每天都來銀行存錢，那他收到的鈔票肯定在兜裡攢了好幾天，再香的雞排都要餿了啊！”
此刻，蘭鳳強忍一陣反胃，給這一筆餿掉的鈔票辦理存款業務。
“現在科技發達了，我家小孩非要我給他網上轉生活費，也不拿現金，這年頭沒多少人拿現金了吧，聽說不少銀行都在減少人工噢。”
蘭鳳還憋著氣，隔著麥克風說：“是的，麻煩您確認一下金額，並簽字。”
“我小孩說要讀金融，要是能到銀行上班就好哩，省得我老來跑，不過現在好點，銀行人都不多了。你們活是輕鬆，可也沒多大前途啊，我都見你在同一個位置坐了三年了。”
蘭鳳微微一笑，不閒聊，也不反駁，是的，三年了，她都在跟各種各樣味道的錢做著交易，真是既枯燥，又乏味啊。
而她在的這間郵政銀行，就彷彿是個氣味蒐集器，把收回來的味道再重新分整，彷彿過一陣子，鈔票就會回到它原來的味道，然後，再次被投放到人間。
下班過後，蘭鳳也要吃飯，她照例到菜市場買食材，這裡有百種味道，她還沒走近雞鴨檔口，就聞到一種濃烈的糞味。
早上還是她客戶的老闆娘，現在正在清掃地板，而現在，蘭鳳成了她的客人。
她挑了塊鴨胸肉，買單的時候，習慣拿手機掃碼，老闆娘笑笑：“連你都掃碼，那我得過好一陣子才能去銀行存上錢了。”
蘭鳳淺笑：“那不正好，省事了。”
老闆娘把袋子遞了過去，“是啊，你也省事。”
蘭鳳摸了摸鼻子，看了眼檔口，要是沒有這個地方，她是連新鮮的肉都吃不上的，所以啊，就算鈔票有雞毛，挑出來不就是了。
拿著肉走到菜攤，抬眼就看到今早存錢的青菜老闆，兩人眼神一對，他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一邊碼著菜，一邊往蘭鳳這邊過來。
終於，在她挑好一串蘆筍後，開了口。
“姑娘啊，今早那一百塊錢是真錢啊， 就是缺了個角，你看我們這賣菜的也不容易……”
他說得語氣近乎哀求，大概是因為見多了人世，脾性軟，今早才不會在銀行質問。
“麻煩老闆，稱下菜多少錢。”
老闆見蘭鳳不解釋，面容沮喪地打了稱。
蘭鳳拿出手機掃了掃二維碼，轉了個賬。
接過菜時，忽然說了句：“錢缺了個角就缺了唄，你補它做什麼，把那角撕走，拿去銀行給你換一張。”
青菜老闆一聽，臉色從原來的青菜色，瞬間變成了番茄色，“呀！是這麼回事！多謝啊多謝，姑娘，我再給你個番茄！”
蘭鳳沒要，不然剛才也不會先讓他結賬，再說這話了。
每個職業是平等的，大家都沒互佔過便宜，早上你是我的客戶，下班了，我是你們的客戶，唯一相同的是，這人間的煙火味道，大家都得靠著活。
炸雞排店在菜市場的出口，蘭鳳每次買菜出來，都會路過。
炸雞排老闆有個兒子，剛上大三，他考上大學那一年，蘭鳳剛來當櫃員，給他轉的第一筆賬，就是兒子的學費。
跟菜市場其他攤位不同，蘭鳳從沒當過他的客戶，畢竟他家那鈔票味道，實在讓她充滿陰影。
“蘭姑娘，下班啦！”
蘭鳳點了點頭。
“買菜呢！”
蘭鳳舉了舉袋子，點頭。
“對啦，這陣子暑假，我兒子回來了，我打算跟老婆出去旅旅遊，銀行的業務我就讓我兒子去接手啦，他讀的金融，肯定比我好辦事的。”
蘭鳳嘴角抽抽，不管讀什麼專業，鈔票都是過了期的炸雞排味啊。
只不過，連雞排店都要迎來新變化了，不像她的生活，還是每天上櫃，點鈔。
蘭鳳在銀行網點的附近租了一間出租屋，只隔著一條街和一家南方電網，每天過著上班、買菜、回家——三點一線的日子。
廚房裡，她往電飯鍋淘了半杯米先煮起來，再拿出剛買的新鮮鴨胸肉，處理乾淨後，用刀在米白色的鴨皮上斜著劃開幾刀。
灶臺打火，平底鍋不放肉，直接將帶鴨皮的那一面放到鍋底上煎，小火耐心地守著。
起初，蘭鳳不會做飯，當然，沒有誰一開始就會做。
尤其是當下班後，身心疲憊，她以前便到附近口碑好的店裡享用一番美食，在吃上面，她倒是極愛好的，所以雖然平日裡不追劇，但會看美食紀錄片。
古人常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
鍋底慢慢煎出了鴨油，蘭鳳用不鏽鋼勺舀起些油來淋在鴨肉上，等著它變金黃色。
這個做菜的法子，是從電影《小森林》裡學來的。
從過去愛探店美食，到自己動手做，可能真的只差一部美食番。
她喜歡安靜的感覺，工作的地方是吵鬧的，飯館也不見得總是安靜，但電影裡的人物，是安靜的。
於是，她便開始學著影片裡的人，做菜。
這樣一來，就好像，把生活過成了電影。以一頓晚飯的味道，去裝點平淡無奇的一天。
與其為了填飽肚子而花錢出去吃飯，為什麼不把時間用在自己身上呢，好好地招待自己，不管做得是否美味，但這一個晚上的時間，都是在與自己獨處。
鴨肉被翻了個身，自身溢出的油脂讓它煎得滿面金黃。
夾起來放到盤上晾涼，再用鍋裡剩餘的油脂把鮮嫩的蘆筍煎一煎。
最後，鴨肉切片，磨上黑胡椒粒，就可以上桌了。
蘭鳳拿了個空的寬口玻璃杯放到旁邊，從冰箱裡找出白朗姆酒和石榴汁，前者在便利店買得，後者是菜市場的水果店促銷來的。
量了一小杯白朗姆倒到玻璃杯裡，然後是一小杯石榴汁，還要再一小杯白朗姆，真是貪杯啊。
然後在酒底上加冰塊，再用蘇打水將玻璃杯倒滿，最後，切上一片檸檬片。一時間，雞尾酒的香味從杯沿溢出，像精靈般在你嗅覺邊環繞。
蘭鳳忍不住喝了兩口，一股透涼的爽感直湧喉嚨，然後流淌進身體裡，感覺渾身戰慄了一下，就這一顫，舒暢了。
接下來，端起碗，就著香煎鴨肉片，她可以吃一大碗飯。
海子有一首詩，寫道：“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愛的人，一起走在街上。”
吃著鴨肉的蘭鳳心裡想的，卻是：
“你來人間一趟，你要嚐嚐味道。和你愛的人，一起走在菜場。”原來，人間百味，除了金錢，還有許多味道值得追尋。
閱讀更多 上官酒爺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