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家裡養了一條土狗，那會的狗少有串串，是一隻純正的中華田園犬，那時沒有現在這般流行為狗取名的情況，因此它一直沒有名字

（筆者不喜歡為它命名叫大黃、大黑之類，為便於後文描述，這裡且叫那狗吧）。清晨起來要去上學，只要走出房門，就會發現它已經在門口迎接了。學校離家有一公里之遠，它會跟著一路小跑，並在路上各處留下長長的尿跡，作為記號，直到我快到學校才會把它驅趕回去，此後每每快到學校，它便會遠遠站立，隨後返身回去，放學時分，每當聽到腳步聲，它便會遠遠迎來甚是可愛。

初到家時，那狗每天都在各處排便，不論大小，在房子裡的各處角落，也會留下它的印記，因此難免會聞到臊味，早上醒來時，偶爾大廳門口就一堆糞便，臭氣沖天。父親見到暴脾氣一下子便上來了，一日將其抓個現行，按著狗頭一頓抽，之後再用灶膛的炭灰蓋上糞便，將其清掃，當下看來甚是不忍，但經過這番“教育”之後，確實有效，再也沒見它再在家裡做此不雅之事了。

守護者

狗有靈性，遇有生人，它便汪汪大吠。村子不大，民風淳樸，基本上不是長時間的出遊人家，基本上家家都不閉戶，養狗也不是防村民。一來二去，人和狗熟悉了，狗便不會再見著誰都亂吠了，也因此鄉下的很多狗基本上是自由的，很少有帶狗鏈的。以前鄉下常有收廢品之類的貨郎四處晃悠，偶有一些瓶瓶罐罐丟在角落，貨郎來了便賣給他，但若家中無人，也有一些貪心貨郎會自行拾去，物資匱乏的年代，此舉自然引人不爽，但從家裡有了那狗就沒有再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獵友

沒有禁槍之前，大人們在農閒時節還會有打獵的習慣，土狗除了看家護院，還可當做獵犬，每每中秋過後，山草枯黃，山上的青草少了許多，田地裡的菜苗剛冒出頭，野兔便會跑來糟蹋。恰逢農閒時節，大人們帶著獵槍，家中有狗的會帶上土狗一起出獵。

到達獵區放開狗繩，它們是天生的捕獵能者，身形敏捷，很快就沒入林中，將獵物驅趕。遇上大型獵物便會圍堵狂吠呼喚幫手，山間林地多為小型的獵物，遇到山雞野兔，它們會奮起直追，倘若追到，便會叼回到主人身邊，而不會就地獨享，這一切的行為並沒有任何的農人會去特意訓練，它們生來就知如何處理。狩獵之後，獵人們會將獵物人均或是按勞分配，帶獵狗的人家還可額外多算一份。

中華田園犬，說來只是一隻普通品種的土狗，但它更通人性。不像那些高貴的名狗，反而要對它服侍得無微不至。人們用殘羹剩飯來餵養，它也不嫌棄，偶有殺魚宰鴨，便會將內臟煮熟，拿來餵養，就足夠讓它們享用了。但平日農家養的雞鴨，它們也會幫忙看守而不會去撕咬。

有一回夜間，那狗狂吠不止，之後跑了出去，徹夜未歸，當我們以為是跟外面的野狗爭風吃醋，胡混去的時候，它身上掛著滿身蒼耳枯葉、還有未乾的露水，卻叼來了一隻野兔，著實讓人驚喜萬分。它是我們生活中的成員之一，也是我們的護衛者。

農村養狗並沒有為我們帶來多大的麻煩，相反，還能為平淡的生活增添一份樂趣。

犬趣

曾聽得此言 “狗咬人，有藥治，人咬人，沒藥醫。” 我家那狗看起來兇惡，卻從未咬人。可是色厲內荏，遇到放鞭炮或響雷，它就怕到發抖狂叫，有一次打雷，雷聲一響它就狂叫叫喚，怕得可憐，一道身影躥來，躲在桌子底下，大家訕笑，怎麼平日那麼囂張的樣子這會如此怯弱？

廣東人有句諺語叫做“阿崩叫狗 —— 越叫越走”尤其是那些一直關在籠子，鎖在院子裡的狗，一旦掙脫這這鏈子，它就不受控制了，你越在後面追趕，它越往前跑。

兒時偶爾見過他人牽繩遛狗，指哪走哪覺得煞是威風，我便學著用繩子繫著它的脖子，帶著它去晃悠，但似乎並不聽我的指揮，它會吵著要去“解手”，但又不肯馬上解決，總要東嗅西嗅，越走越遠，待它尋找到一塊好地方才會解決。

那狗的力氣很大，強拉時有時我的手腳都會被這繩子扯的生疼，真是氣煞。但放開繩子之後，就再也追不上了，但當你停下召喚，它又遠遠跑過來，親熱地偎依在身邊，以舌舔腳向你示好；又或是你直接讓它遊蕩一些時候，它便會倦極知返，回到家中。就是這樣的令人又愛又氣。

犬殤

但這一回，悵然若失，再也沒有得好氣，也沒好笑了

一日晨間，竟又看到那狗在門口流了一灘液體，真是豈有此理！正要忿忿之際，確發現我誤以為它撒的尿跡，竟是它口中流出的液體，它的表情異常痛苦，誰知，它竟然走路三步一小晃，張著嘴露出雪白而尖利的牙齒，不住抽泣、嘴角流涎，滴落到地上，舌頭也不自覺的伸出，眼睛巴巴的望著我們。

幼年時雖不經世，但心裡馬上被一股莫名的哀愁所籠罩，大人們說它誤食鼠藥了，父親急急忙回家拿來幾粒阿托品——這是平時雞畜之類誤食一些農藥時，人們常用的解決辦法。但狗確對這種有機磷農藥異常敏感，已無力迴天，幾近彌留之際，它從家中狂奔而出，我和父親在後追趕，此時見它身形晃動的更厲害了，卻不曾減速，兩步一回頭往山裡奔去，我看到它雙眼泛光，口中嗚咽的跑遠。父親讓我停止了追逐，過了許久，我們循著它消失的小山道，終於在一從茅草叢中找到了它。它安祥地躺在草叢間，嘴巴張開，還露著雪白而尖利的牙齒，可是鮮紅的舌頭已呈黑色，眼睛還是張得的大大的，但已沒了光彩。

它已中了歹人的遽毒。那狗回來可能是乞求於主人的援手，但知自己壽限已近時，又不願再去成為累贅，不願讓人看到它的痛苦掙扎，就這樣孤獨的，無聲無息地走了！

看到它的死狀，悲痛不己，一想到陪伴多年的那狗，它忠於職守，吃我們的殘羹剩飯，守我們的門，24小時日夜守護著家園，讓我們高枕無憂，這次它走了，就像失去了一位可信賴的摯友，失去了一位盡職的忠臣。

我們用了一個大蛇皮袋將其收殮，在河灘邊上尋覓了一處適當的空地，挖了個深洞將它安葬。我心中默默祈禱，願它安息。

狗貪賊糧，是其致命弱點。平日機警的那狗，卻不知那人性歹毒，為貪賊人投遞的食物，以為天落饅頭好造化，那知裡面包藏毒藥，貪圖口腹把命喪。哀哉，英勇忠直，卻受賊人忌憚陷害，可是又有多少人，貪圖眼前蠅頭私利，而自願吞下糖衣毒藥！我又怎能責怪再去責怪那狗的無知呢？

此後多年，我沒再養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