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與鄰居》以色列右翼的前世今生

《敵人與鄰居》以色列右翼的前世今生

《敵人與鄰居》

版本:中信出版集團

2019年9月

《敌人与邻居》以色列右翼的前世今生

流落世界各地的猶太人回到耶路撒冷,都會到“哭牆”前哭訴流亡之苦,它曾被視為歐亞分界線。圖/視覺中國

巴以衝突是國際上最難解的地區衝突之一,近年來以色列急劇右傾化,加大了對阿拉伯人的控制。2018年6月,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公佈新法案,規定本國為“猶太民族國家”,並取消阿拉伯語的官方地位。2019年3月,以色列吞併原屬於敘利亞的戈蘭高地。

英國記者伊恩·布萊克撰寫的《敵人與鄰居:阿拉伯人和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和以色列,1917-2017》,梳理了巴以問題的來龍去脈,以宏觀視角鳥瞰巴勒斯坦地區百年來的地緣政治。

布萊克曾擔任《衛報》駐中東通訊記者36年,親身見證了巴勒斯坦國宣告成立、海灣戰爭、《奧斯陸協議》簽訂等重大歷史事件。同時,他還有深厚的學術背景,擁有劍橋大學歷史與社會政治科學碩士、倫敦政治經濟學院政治學博士學位。

本書的視野極為遼闊,從19世紀末首批猶太復國主義者來到巴勒斯坦,一直講到奧巴馬總統任期結束。猶太人和阿拉伯人纏鬥了一個多世紀,打打停停,在宏大的國際舞臺上,奧斯曼帝國、英法殖民者、美蘇超級大國輪番登場,插手干預巴以衝突。布萊克清晰地梳理了歷次戰爭以及和談大會,揭示了兩個民族既是鄰居又是敵人的複雜關係。

猶太民族的“命定擴張論”

早在建國初期,以色列的右翼勢力處於政壇邊緣。開國總理本古裡安,持世俗開明態度,信奉社會民主主義,以最大程度的善意跟巴勒斯坦和解,在民族政策上較為寬鬆。繼任的艾希科爾、梅厄、拉賓延續本古裡安路線,工黨集團執政長達三十年(1948-1977年)。

以色列這個國家本身就是左翼群體建立的,他們蔑視宗教權威,不遵守清規戒律。正統的猶太教士堅信:人們應當等待救世主降臨,政治行動反而會干擾神的安排。20世紀初,許多宗教領袖反對建國,維也納的猶太神職人員公開跟猶太復國主義者劃清界限。

猶太民族的復興,並不是猶太教的復興。離開歐洲老家,前往巴勒斯坦的猶太人群體裡,社會主義者佔有很大比例。本古裡安崇拜列寧,在日記中讚頌蘇聯的建設成就。1920年代他領導“巴勒斯坦猶太工人總會”(Histadrut),為成員提供醫療、文化娛樂等服務。巴勒斯坦猶太人比英法的工人兄弟提前半個世紀,享受到從搖籃到墳墓的福利制度。

鄉村地區,基布茲(Kibbutz,希伯來語集體公社)遍地生長,農莊實行財產公有制,食宿包分配,資源共享,農民把荒涼的田野變成了流著“奶與蜜”的應許之地。基布茲模式甚至引來敵人的興趣,埃及總統納賽爾早年研究以色列的土地制度,對“耕者有其田”的理想社會大為讚賞,同時他還抨擊了埃及落後的佃租制度。

留在歐洲的正統猶太教徒,沒有興趣遠赴巴勒斯坦開荒,他們根據傳統吃齋唸經,不從事體力勞動。二戰改變了一切,歐洲猶太人經歷了納粹大屠殺,意識到武力的必要性。

倖存下來的宗教人士變成了鷹派,他們在神學院裡向年輕人灌輸尚武精神。新一代的猶太教徒英勇無畏,移居到以色列後,直奔危險的邊疆。第一次中東戰爭後,65萬巴勒斯坦人逃離家園,空出的土地被猶太教正統派侵佔,這些移民又稱為“信仰者集團”。

邊疆移民平日操練演武,戰時轉化為優秀的軍人。開荒者的熱忱酷似北美“命定擴張論(Manifest Destiny)”,19世紀美國人自認為負有散播新教和先進技術的使命,向西部擴張,開化野蠻民族。以色列“要為歐洲築起一道防禦亞洲的牆,我們將成為保護文明不受野蠻人攻擊的前衛戰士。”(出自復國運動創始人赫茨爾的著作)

右翼上臺後的外交大逆轉

“信仰者集團”的開拓行為,讓鴿派的工黨當局進退兩難。歷次中東戰爭,猶太移民滲透進入巴勒斯坦的範圍,超出聯合國劃定的國界線。工黨政府一方面遵守國際法,對佔領地區不宣示享有主權,另一方面不想傷害同胞感情,不敢制止開拓侵佔。

本古裡安自始至終奉行溫和妥協政策,在國家獨立之前,阿拉伯部落酋長偷襲劫掠猶太定居點,本古裡安為了爭取英國統治者的同情,要求部下剋制,僅僅自衛,嚴禁主動向阿拉伯人反擊。在國家獨立之後,他仍然保持克制態度,多次表示佔領巴勒斯坦的國土是出於短期戰略需要,等到未來兩國和平,肯定會拱手歸還土地。

而以梅納赫姆·貝京為首的右翼鷹派,宣稱整個巴勒斯坦地區自古是猶太國的神聖領土,試圖恢復掃羅和大衛王時代的疆域,《聖經·舊約》的法律效力高於國際條約。為實現民族獨立,貝京不介意採取不光彩的手段。他組織武裝人員炸燬警署、打劫銀行、突襲村莊,對平民絲毫不手軟。右翼分子暗殺了諸多高層人士,英國殖民部官員、聯合國調解專員,在巴以衝突中偏向阿拉伯一方,都可能成為貝京的刺殺對象。

國家建立後,貝京認為不可掉以輕心,必須跟巴勒斯坦人戰鬥到底,枉顧國際社會的和平斡旋。官方(以色列工黨)、敵人(阿拉伯國家)以及旁觀者(歐美主流媒體)一致譴責貝京是法西斯分子。

右翼民族主義者雖然冷酷,卻不愚蠢。他們深知大國有自己的國家利益,不會為了以色列這樣的小國而捆住手腳,在關鍵時刻肯定會首先考慮自保。後續的發展驗證了他們的猜測,在以色列研發核武器的過程中,肯尼迪總統堅持核不擴散立場,阻撓以色列的行動。在1970年代的石油危機中,歐美督促以色列停戰,來討好阿拉伯國家,換取石油正常供應。

由於特殊國情,防務問題是以色列國家事務的重中之重,左右兩派的爭執焦點在軍事外交上,經濟、倫理議題反倒在其次。外交環境惡化下,以色列選民拋棄工黨,貝京勝選上臺,成為建國以來的第一個右派總理。1981年薩達姆秘密研究核技術,貝京果斷抉擇,派空軍襲擊炸燬伊拉克的核設施。懾於以色列的兵威,其他阿拉伯國家連氣都不敢喘。貝京很快領會到:你要是對敵人軟弱妥協,他們就會以為以色列好欺負,得寸進尺;你要是對敵人強硬,他們反倒退讓三分。

接下來,內政上長期處於灰色地帶的“信仰者集團”獲得官方認可。右翼政權宣佈拓殖巴勒斯坦地區合法,並且給予資金援助,鼓勵移民定居。到1989年底,猶太移民已佔據了約旦河西岸31.3萬公頃的土地。內塔尼亞胡執政期間,繼續鼓勵定居運動,“信仰者集團”開闢新土地,加強猶太人的主體民族優勢。

民族熔爐以色列

儘管右翼民族主義蒸蒸日上,然而,以色列畢竟是一個世俗民主國家,少數族裔享有正常的公民權利。德魯茲人、貝都因人、切爾克斯人積極參軍,尤其是德魯茲人在經商、參政等方面表現出色。工黨政府秉持世俗自由主義理念,只要承認以色列的政權合法性,認同自由民主,那麼就可以是以色列人。在建國之時,16萬阿拉伯人留下,成為以色列公民。

整個阿拉伯世界,就個體而言,最富裕的人是沙特、迪拜的石油大亨,但是作為一個社群,最富裕、最自由的穆斯林群體是以色列國籍的阿拉伯人。在沙特這樣的國家,男尊女卑,等級森嚴。而以籍阿拉伯人擁有選舉權等各項政治權利,以色列進行第一次大選,有33.4萬阿拉伯人投票,最後選出3位阿拉伯議員。

阿拉伯孩子能在學校學習本民族文化和穆斯林歷史。從受教育程度、人均壽命、養老積蓄等指標看,他們遠遠優於其他中東國家同胞。以籍阿拉伯佔總人口比例,已從獨立時的13%增長至20.1%。

阿拉伯語是以色列的官方語言,直到去年被內塔尼亞胡政府取消。左右兩派的選舉基本盤不同,本古裡安、梅厄夫人的支持者是西歐猶太人,最早來到巴勒斯坦開荒,跟阿拉伯人當鄰居,既有衝突也有融合,雙方免不了貿易交換,生活互相幫扶。貝京和內塔尼亞胡的支持者是亞非猶太人,原本世世代代居住在伊斯蘭世界,跟當地人同化,第一次中東戰爭爆發後,這些人遭東道國的驅趕迫害。82萬亞非猶太難民投奔到以色列,一方面他們對以籍阿拉伯人有仇恨情緒,另一方面他們受到西歐猶太人的管教。工黨當局強迫亞非猶太人移風易俗,放棄原來的語言,改說希伯來語。寄人籬下的屈辱感,促使猶太難民鋌而走險。1959年他們發動暴亂,放火燒燬商店和汽車,四處搶劫,本古裡安不得不妥協退讓。

貝京能夠上臺執政,也是依靠亞非猶太人的力量。右翼黨派獲得選舉勝利後,記者在街頭採訪民眾,一個年輕人表示:我自己的父親在摩洛哥經營一家香料店,是個體面的生意人。但是他現在到以色列,人生地不熟,只能在建築工地搬磚。西歐猶太人並沒有拿我們當同胞,只有貝京真正關心我們。

猶太人之間的內部差異,並不比阿以兩族之間的差異來得小,黑皮膚的埃塞俄比亞猶太人跟來自東歐的猶太中產階級截然有別。由此可見,以色列是個民族大熔爐,國情相當複雜。作者以政治學者的立場,大開大合勾勒大國博弈的決策過程,他犀利地指出美蘇如何扶植和壓榨盟友,把巴以衝突當作外交籌碼,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他對高層政治鬥爭不吝筆墨,對底層民眾的介紹則相對欠缺。

他採取了臉譜化的敘述,將巴以衝突塑造為簡單的強者欺負弱者,蠻橫的以色列軍國主義欺負弱小無助的阿拉伯人。當然,這不是布萊克獨有的問題,西方主流媒體對待以色列,普遍採取臉譜化敘述。我們想宏觀全面理解中東局勢,還需要更多的信息渠道。

□柳展雄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