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起上年墳,不禁淚沾襟

憶起上年墳,不禁淚沾襟

—— 謹以此文獻給我摯愛的家鄉

人,不是慢慢變老的,常常就在一瞬間,比如遭遇重大變故,比如倍感生活艱辛,比如面對生老病死的無奈。

人,也不是慢慢長大的,常常也在一瞬間,比如邁入重大時刻,比如倍感人生責任,比如面對精神的成長和新生命的誕生。

按豫南農村的老家風俗,每年過小年(當年的臘月二十三日)前,無論當年是掙多掙少,無論當年是悲是喜,到祖墳前祭祀上墳是必不可少。

以前的老家,男主外女主內是村子裡的主流,女人不生男孩會被人恥笑,如果強硬出頭想展示出"當家"的風采,更容易被村裡人恥笑,這或許是受中華傳統文化的影響。每個群體都有潛在的集體意識,也正是這個共識作祟,一旦某一家出了個“女當家”,村裡人都會以為這一家開始"陰盛陽衰",距離下一代男性"打光棍"的距離也就一步之遙了。

以前的老家,男人,特別是排行老大的男人從一出生就被賦予了繁衍後代和振興家族等重要意義。這個重要意義既意味著權威也意味著責任,有著"風向標"的作用。

我爺爺親兄弟三人,排行老大。到了我父親這一代堂兄弟7人,我父親仍然排行老大。到我這一代,堂兄弟也是7人,我又是排行老大。爺爺在父親8歲時離世,在父親的囗中,爺爺是一個極豪爽、極重情義且勇於擔當的人,他成年後帶著兩個年幼的弟弟從外地逃荒至到此處,為開創一個家族的繁榮拼盡了全力。

憶起上年墳,不禁淚沾襟

圖為我的老家,已無人居住,一片狼藉

從我有童年有記憶開始,我每年小年前都要被父親帶到我這個未曾謀面的爺爺的墳前,被父親勒令著燒紙、叩頭、許願。因為上墳時有鞭炮可放、有心願可許,並且從“上年墳”這個特殊時刻開始,我們家的伙食就開始明顯改善,母親每年在這個特殊時刻之後,很快就會想起並兌現為我們添制一件新衣或是一雙鞋子,這對於童年的我來說樂此不彼。

小年的這次上墳,對於年幼的我來說不僅意味著可以"自由"一天,還意味著當天可以放開肚皮吃飯,還可以順便郊遊踏青。

兒子是父親的過去,父親是兒子的將來。等到就讀小學,開始有了書本,交了朋友,每年上墳的時候就開始有些不情願了,想鬧"獨立",想走出父親的"影子",但終是找不到說出囗的理由。於是,開始在心裡默默嘲笑父親的封建落後與愚昧頑固。父親嗓門大、身板硬,他寬厚的手掌佈滿老繭,每次他大手一舉,正長個子不長肉的我不得不乖乖就範。

父親原本有一次機會逆襲人生,成年後曾經有一次參軍的機會,一番敲鑼打鼓歡送並穿上軍裝後,淚水漣漣的小腳奶奶還是徒步趕到縣城將身為"老大"的父親生拉硬拽拉回了老家。據說那時我的二爺在東北的軍營中正身居"高位"。

我畢業後參加工作之時,在父親險些如願的那批參軍的人中,有一位參軍前與我父親交好,又在這我老家寄居過的同學在軍營中已經升任至師級。父親在我第一年高考失敗後曾試圖聯繫他,但父親終究沒能鼓足勇氣。參軍雖未如願,可是父親後來還是陸續把兩個親弟弟都送進了軍營,可惜的是我的這兩個叔叔並未因此走出農村,走向更廣闊的天地,不過兩位叔叔陸續返鄉後,上祖墳的隊伍的確有了壯大,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在艱苦歲月的洗禮中,父親一天天老去,我一天天壯碩起來,我們父子觀念的衝突開始加劇。每年小年上祖墳,他依然是最積極的那個,然後是我的幾位叔叔和我,還有另外兩個更小的堂弟。

憶起上年墳,不禁淚沾襟

圖為父親在我縣城的房後“開疆拓土”

記得有一年,我突然產生了此前未有的衝動,對上年墳失去了興趣,甚至在上年墳前在母親面前嘀咕:要是上年墳能解決問題,我們家早該吃好的穿好的了……"當時,正廚房內做飯的母親滿臉驚恐,一邊瞅著門外的父親,一邊一個勁地向我使眼色,告誡我不要亂說。

很快,上年墳的那天到了,父親老早就叮囑已分了家的叔叔備好上年墳的祭祀用品,而我則磨磨唧唧試圖以放牧家裡的幾隻羊為由而巧妙地躲開,沒想到上墳回來後的父親暴跳如雷,握緊的如錘的拳頭高高舉起,好在母親的及時阻攔,父親的鐵拳沒有落下。叔叔們在一旁責怪,兩個堂弟在一旁興災樂禍,我顏面掃地羞愧之至,恨不能立刻逃離家鄉。

當天晚飯的時侯,我發現一向高聲大語而又樂觀的父親並沒有如平常一樣按時吃飯,他蹲在我家土坯房的外牆角一個人抽著悶煙。在煙霧繚繞中緊皺雙眉,眼中似乎噙有淚水……

在廚房內,母親壓低聲音訓斥著我,埋怨我那日不該亂說,不該無視父親的艱辛付出而嘲笑父親的無能,我羞愧地低下了頭,為自己的冒失而愧疚,那一刻,我才忽然意識到,我該長大了。

讀書、打工、就業、娶妻、生子……我在短暫逃離之後,又被生活無情地拋回了家鄉的懷抱。每年到了上年墳的時候,我照例與那些在外打拼的老鄉先後趕回老家,不約而同。

在讀書和就業的中間這段時間,父親與我極少交流,兩個男人之間以沉默的方式相互體諒著,踏入社會的我更加體會到了父親的艱辛與無奈,奮鬥與不甘……

憶起上年墳,不禁淚沾襟

圖為父親在縣城的房前栽花種菜

父親不再催逼我上年墳,我每年都或多或少要接待從四面八方趕回老家上年墳的同學或是親屬,他們當中不乏放棄大好掙錢機會的,或是放棄升遷機會的,曾經共同的貧窮經歷,成了我們共同美好的回憶。我們在酒醉時常常一起感慨"未老莫還鄉,還鄉需斷腸",一起淚花四濺,一起愁腸百結,一起感嘆著老家的物是人非,每當這樣的時刻降臨,我都免不了憶起兒時的父親,憶起父親寬厚的大手拉著我的小手,走在鄉間去上年墳的路上時的光景。

歲月使我在甘苦之後慢慢體會到了生活的甘甜,在精神世界裡愈發理解了父親,理解了父親的不屈、不甘和不易,理解了傳統文化的偉大和深沉……已經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主動接過了父親的任務,無論工作多忙,無論生活多苦,我都要趕回老家上墳,並不斷地提醒我的堂弟們。

天遂人願,曾經因為膝下無子,父親多次與我發生爭執,甚至提出讓我放棄工作的要求,就在我們父子關係劍拔弩張的時候,政策滿足了我們的共同心願。父親漸漸年邁,兒子迅猛生長,我開始翻版父親的曾經,嚴厲地呵護著這個小傢伙一路向前……

《論語》裡說"孝"就是"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禮";《左傳》裡也有"數典忘祖"的典故。我內心曾嘲笑過父親識字少、嘲笑過父親的淺薄,也曾牢騷過他的霸道與專制,牢騷過他的無能與貧窮。但如今的我開始為此羞愧不止,甚至一度動搖了我此生足以趕超父親的信心和決心。

小年將至,多麼渴望老父親再次牽著我的手踏上上年墳的鄉間小路。

今年我將帶上已經3歲的兒子,在這條朝聖的路上虔誠前行。

圖為我前不久回老家拍攝的老屋的上空

(那些流水般的過往啊,想來令我心碎心酸,又令我倍感溫暖……)

憶起上年墳,不禁淚沾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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