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經歷你的絕望，
所以不勸你去堅強。
惟願你也保全自己，
最終活成愛的信仰。
『 問 』
見字如面。
深夜，坐在醫院的病床上，給你寫信，是因為剛剛在你文中，看到這麼一句話：“凡是愛無法治癒的，藥物也無能為力。”
瞬間，淚水就打溼了雙眼。
我此刻，正在承受人生最艱難的時候。二寶出生一個月後，被確診為嚴重癲癇病，在廣東權威醫院，治療3個月，藥物副作用明顯。家人商量後，輾轉上海，在另一家知名中醫院，尋求中醫治療。
治療差不多一年，病情趨於穩定，癲癇很少發作，但是孩子發育依然遲緩，行動能力差。我們在病友的介紹下，又去了安徽，見到另一個專家。
孰料，這個專家聽完我們的求醫經歷，勃然大怒，說我們簡直胡鬧，怎麼可以帶孩子看中醫，白白錯過了一年最佳時期，甚至直接給孩子宣判了“死刑”：將來不會說話，不能康復，要做最壞的打算。
那一刻，我撲通跪在了地上，異常內疚：難道，真的是我耽誤了孩子？！
其實，在孩子生病的第6個月，我也患上了甲狀腺癌。孩子生病後，我整日以淚洗面，整宿睡不著，總是感覺上不來氣，到醫院檢查後，被確診為甲癌。
從確診到手術的半個月裡，我憎恨這個世界，憎恨老天不公，甚至有過帶著孩子離開這個世界的念頭。
所幸的是，不管是丈夫，還是老人，都一直寬慰我。
6個小時的手術後，我從黑暗中睜開眼睛，看見術後第一縷陽光的瞬間，就像得到神明的指點一樣，忽然就想開了：
不僅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好。
我漸漸接受了自己的癌，也在那一刻接受孩子的病，我一邊進行各種抗癌治療，一邊帶孩子輾轉各家醫院。
我再也沒有在孩子面前哭過。我想盡一切辦法在他面前笑，也期待他有一天也能像個正常孩子一樣，跑到我身邊，對我說：“媽媽，我愛你。”
但這次安徽求醫，醫生的悲觀結論，再次讓我跌落深淵。我內心燃起的希望之火，就這樣一點點在深淵裡熄滅。
我和先生都來自小城，懷揣著熱望到大城市打拼，有了女兒，又有了兒子。即便兒子生病，我又病倒，我們都握緊彼此的手，相信厄運會過去。
但今天，我的信念再次搖搖欲墜。
原諒給你寫這樣一封悲傷的信，希望你能給我一點力量。謝謝。
『 答 』
感謝信賴。
在我七八歲的時候，我媽患上嚴重的肺結核。
在此之前，我們那個偏僻落後的小村，已有兩位肺結核患者，因為貧困和病重，咳血而死。
所以，聽聞我媽患上這種病時，一家人的驚恐可想而知。
我那時候去上學，每天放學就急匆匆往家趕，離家還有很遠就大聲喊“媽”，以這樣的方式確認我媽安然無恙。
那時候，農民沒有醫保，也沒有什麼收入，我爸從不抱怨，想方設法掙錢，給我媽看病。
他去山西煤窯打工，去建築工地上蓋房子，在每年春天挑上一擔又一擔剛孵出的小雞崽，擔到遠鄉去賣。
然後，把掙到的錢，給我媽治病，供養我們讀書。
我爸不僅不抱怨，而且善於苦中作樂，把他外出一路遇到的辛酸，當成笑話講給我們聽。
有年春夜，他挑著扁擔賣雞娃回來，走到一個偏僻的小路上，遠遠地看見前面有個黑影，很高，很長，像人，又不像人。
我爸邊往前走邊揣摩：看體型，應該一個挑著扁擔的人。所以，他疾步走上去搭話：“老鄉，你也是賣雞娃的嗎？”
但是，對方並不理會他。夜色中，我爸湊上前仔細辨認，才發現對方是一頭驢子。
在粗糲而貧困的童年，我聽我爸眉飛色舞地講過很多類似的笑話。長大後，才理解這些笑話裡，藏著怎樣的堅韌和樂觀。
後來，我媽的病奇蹟般地痊癒了。但常年的超負荷勞動，讓我爸和我媽在邁進60歲的門檻後，相繼患病。他們躺在病床上的日子，也成了我陪他們最久的日子。
聊起過去，尤其是我媽生病那段日子，他們不約而同地表達了這樣的愧疚：
“那時候，家裡窮，又有病號，你們跟著受了不少委屈。”
每當這時候，我就會對他們說：
“不，爸爸，媽媽，不是這樣的，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你做得已經夠好了。
也是今天，我最想對來信的你說的第一句話。
01
孩子生病，不是媽媽的錯
“每個母親，都會犯的錯，就是把孩子的病，歸咎於自己不夠好，進而在沉重負罪感中，錯失更多。”
這是《當愛遇見孤獨》的作者杜佳楣老師，寫她和身患孤獨症的女兒的故事時，自我剖析的一句話。
這句話，適合送給天下所有家有病孩的媽媽：
孩子生病，不是媽媽的錯，媽媽不必像個罪人一樣活。
孩子來自母體，曾是媽媽的一部分。孩子患病，尤其是先天性疾病，尤其是重病大病，在外人指責和悲苦情緒裡，媽媽最容易在負罪感中陷入自我懷疑：
“為什麼別人家的孩子都好好的，偏偏我生的孩子是有病的？一定是我的錯！一定是我不好！都怪我！”
但，我想對所有同病相憐的媽媽說：
“疾病是無法控制的。患病是沒有選擇的。你冒著生命的危險把那個小人兒帶到人間，你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好。孩子的病不是媽媽的錯，看不到這個常識的人才有錯！”
來信的你，就是把孩子的病，等同於自己的錯，才用負罪感去懲罰自己，覺得唯有自己去替孩子受罪，內心才會得到平衡。
結果，上蒼果然和你開了個玩笑，讓你在過度操勞和極度悲傷中，患上了甲癌，讓你承受比孩子更急更痛的病患，才明白這個真相：
孩子的病，不是媽媽的錯。不用這種錯誤的觀念懲罰自己，才是你需要看見的。
02
你活得好，孩子更有希望
這些年，我時不時去醫院報到，也漸漸理解了那些病急亂投醫的人們。
我想，沒有過生死線上來回搖擺的經歷，就沒有資格去嘲笑那些在希望和失望間不停切換，仍不願放棄最後一絲希望去求醫的人們。
兒子生病後，你和家人沒有耽誤一分鐘，去的每一家醫院，都是權威的，找的每一個專家，都是知名的。
不管，今天孩子的情況，如你感受的那樣在好轉，還是如安徽專家預言的那樣變糟糕，你都要接受這樣一個事實：
你已經用最大的努力，去給了孩子最好的治療。
何況，中西醫之間，不同流派的治療之間，也是有很大差異的。有時候，專家也難客觀，因為他表達的，不一定是孩子的病情，而是對另一個流派的牴觸。
關於兒子，你做得已經足夠好。關於自己，你做得還不夠。
因為，在這段黑暗的日子裡，你首先應該保全的，是你自己。
最好的母愛，是先愛自己，這不是自私，而母愛的長遠計。
因為，你是這個一歲小人的媽媽，是他最依賴最需要的人，是關乎他康復與否的精神支柱，而你也是一個病人。
不難想象的是，如果你病倒，或病情加重，勢必會延誤孩子的治療，勢必就讓這黑暗的時光更加艱難。
所以，你，請把關注力多向自己身上轉移一些。
你要學會向身邊人求助，學會把陪護兒子的重擔和家人分享，學會照顧自己的健康和情緒，學會忙裡偷閒地鍛鍊身體，學會在黑暗中露出笑容。
其實，唯有你從“我有罪，我不該快樂”的枷鎖裡解放出來，在治療鍛鍊中保全健康，那個孩子才更有可能跑向你，喊出那句“媽媽，我愛你”。
你的愛和能量，是救贖孩子的最強磁場。
03
病患的最終歸宿，是愛
孩子有病，自己患病，經濟和精神的雙重壓力下，底層出身的你和愛人，不離不棄，相互陪伴，給對方打氣，撐起一個家。
僅僅這一點上，你們已經超過了很多夫妻和父母。
我想，看到這封信的所有人，都會為你們一家人祈福。這是每個和病患鬥爭的家庭，都該獲得善意。
但如果最後，你盡了力，孩子的情況還是不如所願，希望你能接受。因為，你身患疾病，還有一個健康的孩子，這個家也需要向前走。
其實，所有病患，最終的結局，並不是好了，或沒好，而是在一路陪同中，我們給予對方怎樣的陪伴和安慰。
這封長信的最後，很想和你分享另一個病號的故事：
100多年前，在美國，有個結核病患者，叫特魯多。那個年代，肺結核被視為不治之症。
為度過人生最後的時光，特魯多遠離都市，來到人煙稀少的撒拉納克湖畔，爬山打獵，放鬆休閒。
漸漸地，他發現自己體力在逐漸恢復，他就又完成了博士學位。後來，他乾脆在撒拉納克湖畔創建了一個結核病大學，併成為美國分離出結核桿菌的第一人。
1915年，特魯多醫生以82歲高齡去世。雖然，奪走他性命依然是結核病，但他創造了那個年代這類患者的長壽記錄。
彌留之際，特魯多囑咐身邊人，在他墓碑上刻下這麼一句話：
有時治癒，常常幫助，總是安慰。
是的。
治癒，靠醫學和運氣；幫助，靠他人和給予；唯獨安慰，對自己的接納和認可，對親人的體恤和陪伴，是最容易也最無價的真誠。
它猶如陽光，穿透黑暗。它就像希望，驅走絕望。它是一個拼盡全力的母親，能從懷裡掏給孩子的最後食糧。
而這食糧，會帶來溫煦，會創造奇蹟，會告訴人們，什麼是母愛的立場和光芒。
願這樣的安慰，給你和孩子帶去好運。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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