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an-Michel Othoniel 是法國最重要的當代藝術家之一。在今年與盧浮宮合作的項目《盧浮的玫瑰》（La rose du Louvre）中，他試圖破解盧浮宮館藏中關於植物的秘密語言，從亞述人帶狀飾物中的松果、17世紀的代爾夫特陶瓷板上的中國菊，到隱藏於達芬奇《岩石的聖母》（The Virgin of Rocks）前景中的白色鳶尾花。“一朵玫瑰本身就是繪畫的藝術，用閃電般的筆觸打碎了畫布的色彩”，Othoniel 說。在其為凡爾賽宮的花園所創作的永久裝置噴泉中，鍍金的色彩歡快地悅動著，靈感源自太陽王路易十四的巴洛克舞蹈。Othoniel 近期於貝浩登（上海）開幕的個展，以“花園”的形式串聯起整場展覽的主題脈絡，Othoniel 於展覽開幕後接受了卷宗 Wallpaper* 的專訪，談及其創作中的靈感來源、材料的變形記，以及與知名建築師的合作。
尚-米歇爾·歐託尼耶在工作室
貝浩登(上海)尚-米歇爾·歐託尼耶個展現場，攝影:Ringo Cheung，©Jean-Michel Othoniel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19 圖片提供:藝術家與貝浩登
卷宗 Wallpaper＊簡稱 W＊
Jean-Michel Othoniel 簡稱 J
W＊：從你早期作品中的蠟和硫，到標誌性的玻璃，關於你作品中材料，你最看重的是哪些特質？
J：我感興趣的就是這種變形（transformation）的概念，當它改變形態的時候，也是非常脆弱的時候，這是我喜歡的特質，就像是活著的細胞本身。我也喜愛它並不是珍貴的材料，喜歡它的普適性。就像是你看到海灘上的玻璃沙，看到光線穿透一杯水，在你的童年時代，這些是神奇的時刻。我認為每個人都會對這種非常簡單的基本材料產生共情。就複雜性而言，這也是一種豐富多變的材料，會帶來美感，具有誘惑力，你會完全被它的表象所吸引，然後開始思考。它是一種製造幻想的媒介，同時也製造挫敗感。但是材料帶來了作品的第一印象，我認為這很重要。
尚-米歇爾·歐託尼耶，Amant Suspendu Rouge et Ambre, 2019，紅色與琥珀色穆拉諾玻璃，不鏽鋼，攝影:Ringo Cheung，©Jean-Michel Othoniel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19，圖片提供:藝術家與貝浩登
W＊：你能談談自己作品中模塊化（modular）的玻璃珠和玻璃磚的呈現方式是怎麼來的嗎？
J：我認為這些材料更像是具有詩意的傳感器。當我開始使用磚頭來表達，是出於自己的一種情感。當時在印度，我發現當地的人們為搭建自己的房子，會一塊又一塊地積攢磚頭，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實現願望。我為沿路堆砌磚頭的景象感到非常震驚。對於每一個國家、每一代人來說，無論貧富，這種情感是我們所有人內心深處能夠感同身受的東西。這就是我開始使用磚塊，並使用玻璃製造磚塊的原因。磚是一種堅固的材料，可以用於建造房屋，而玻璃很脆弱，就像是磚的對立面。這也有點像玻璃項鍊，你不能佩戴它，因為它太脆弱了。我也開始思考人與世界的聯繫。因為磚頭無處不在，它存在於中國、印度、法國、美國、非洲，這是每個人在自己的DNA中所擁有的東西，是你文化的一部分。對於我來說這種開放性很重要，我不僅是在做法國人的藝術。
上圖：Jean-Michel Othoniel 2018年貝浩登紐約個展現場
下圖：Jean-Michel Othoniel, Oracles (Installation View), Photo: Claire Dorn © Jean-Michel Othoniel / ADAGP, Paris, 2019 Courtesy of the artist & Perrotin.
W＊：這場展覽是基於建造一個玻璃花園的概念，你是如何完成這樣的敘述的？
J：事實上，“花園”的模型在我的作品中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首先是因為我在真正的花園裡工作過，在南法，在新奧爾良，因此，我的作品與花園聯繫緊密。在花園中，我可以通過製造景觀從而影響對空間的感知，隨著不同的角度，移步換景，就像攝影一樣。這也是幻覺的一種。實際上是以一種非常抽象的方式，將作品與自然聯繫起來。
貝浩登(上海)尚-米歇爾·歐託尼耶個展現場，攝影:Ringo Cheung，©Jean-Michel Othoniel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19 圖片提供:藝術家與貝浩登
W＊：這讓我聯想起今年你與盧浮宮的合作項目，基於館藏作品中的花朵進行創作。你能談談那個項目嗎？我看到項目出版書籍的裝幀，也讓人聯想起十九世紀歐洲的詩集......
J：這是我兩年前與盧浮宮開啟的一個項目，他們邀請我為玻璃金字塔誕生30週年創作。通過在盧浮宮漫步，我在作品中找到一些關於花朵的內涵。在這兩年間，在博物館閉館的每個週二，我都會潛心於這些細節。因為在這個博物館，人們基本上都是來看大師的，而那些花朵就像雛菊一樣隨處可見，容易被忽視。我嘗試通過這本書以及我的作品，找到另一種觀看藝術的方式，一種經常被忽視的視覺詞彙。例如魯本斯（Peter Paul Rubens）的作品《The Marriage by Proxy of Marie de’ Medici and Henri IV》中的玫瑰（創作背景是法王亨利四世的婚禮），具有複雜的政治意味，祭壇臺階上掉落的玫瑰，有著生動的細節。玫瑰也可以是盧浮宮的一個象徵。
La rose du Louvre, 2019, by Jean-Michel Othoniel, installation view at the Louvre Museum, Paris. Photography: Claire Dorn
The Marriage by Proxy of Marie de’ Medici and Henri IV, 1621-1625, by Peter Paul Rubens, pictured in a spread from The Secret Language of Flowers
W＊：你的代表作之一，為凡爾賽宮重新整修的 Water Theatre Grove 創作的一個項目，與風景園林師 Louis Benech 合作，金色的玻璃珠噴泉從太陽王路易十四的巴洛克舞蹈中汲取靈感，你能談一下這個項目嗎？
J：在我的作品中——特別是雕塑作品——身體的概念非常重要，就作品的勢能而言，它就像是書法中的韻律。你也會在編舞中發現這一點。路易十四的這些圖紙在當時是全新的，沒人知道如何跳這種巴洛克舞蹈，因此必須創建一種新的舞蹈記錄法。這些動態的形狀與我的雕塑非常接近，可以找到一種方法將歷史與當代藝術聯繫起來。我決定再次繪製這些形狀，就像路易十四在水面上舞蹈一樣。對於那些懂巴洛克舞蹈的人來說，他們是可以閱讀這些動作的；對於不懂的人來說，他們也可以將其視為抽象雕塑。因此，這實際上也具有雙重含義。那些舞蹈也是表達路易十四軟實力的一種方式，他會印刷一些書籍，然後將它們送給歐洲的所有君王，每個人都會像法國人一樣舞蹈。
Aerian views of the Water Theater grove, gardens of the château de Versailles, May 2015
路易十四的巴洛克舞蹈記錄法及當時噴泉的繪畫
W＊：你作品中砌疊的磚塊，有時非常具有紀念碑性，有時像是一間小屋、洞穴或是廣場，你如何將空間的概念融入作品？同時你也和建築師合作，特別是在 Chateau la Coste，與安藤忠雄的禮拜堂，以及與 Renzo Piano 的亭子產生的對話，包括為 Jean Nouvel 的卡塔爾國家博物館（National Museum of Qhatar）所創建的雕塑/噴泉等等。
J：你說到的項目是源自“agora”（古希臘的城市廣場）的一個概念，這是古希臘城邦中心的景觀或集市，人們可以隨意談論他們想要表達的一切。在意大利南部的一些考古遺址裡至今還留有遺蹟。我開始思考當今城市中所稀缺的東西，我們無法自由交談，我們通過虛擬世界相連，卻在現實世界中隔絕。作為藝術家，你需要創作出超脫現實的空間。
Jean-Michel Othoniel 作品與安藤忠雄禮拜堂的對話
關於這些與建築對話的項目。首先，我真的很喜歡與建築師交鋒（confrontation with an architect）的這個想法，以及建築師和藝術家之間的關係張力。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具有創造性的過程。我喜歡這種思想交流的能量，這個世界變化的觀點以及該項目將要發生的地點。同時在技術層面，也推進了很多創作可能性的界限。我需要去尋找新的想法，找到解決技術問題的技巧。這對創作非常有益。
Jean-Michel Othoniel 為巴黎地鐵站創作的公共裝置《夢遊者亭》（Le Kiosque des Noctambules）
W＊：談談你的公共藝術項目吧？
J：就像是20年前我為巴黎地鐵創作的作品，它以某種方式改變了我們的生活，面向街上的所有行人。對於藝術家來說，這非常獨特。再比如花園中的公共藝術作品，它不僅僅是視覺上的效果，還包括周遭的氣味、聲音等等，當你將所有這些元素串聯在一起時，可以感受到充滿詩意的瞬間，這在公共藝術中非常重要。我認為當人們觀看這些作品時，他們是需要逃避現實的，因此產生情感的超越。
Jean-Michel Othoniel 巴黎工作室的室內
W＊：你的工作室一共有多少人？怎麼運作？在你的作品中可以看到明顯的手工藝影響的痕跡，例如威尼斯的穆拉諾玻璃（Murano Glass），你是如何與工匠合作的？
J：我們現在是14個人的團隊。我製作一些圖紙，將它們帶到工作室，與計算機工程師、圖形設計師一起合作實現雕塑的形狀；然後我和建築師一起工作，看看是否有可能建造它，結構是否足夠牢固，需要為實現這種類型的雕塑使用哪種材料。當幾乎快要完成這第一步時，我就要去找工匠。我有一批與我聯繫緊密的工匠。我尊重他們的工作質量，他們在意大利，在印度，在瑞士，可以是鑄鐵或鑄鋁的，取決於將用到何種材料。每次我都要去工廠與他們合作，因為參與過程很重要。我需要和他們在一起，我需要看到他們吹制玻璃或鑄造金屬。我也非常高興自己能夠知曉這些玻璃製作工藝。這就是我與其他藝術家或設計師相比與眾不同的原因。有時候項目可能是巨大的，會有超過150個人從事這個項目，這是一個很龐大的團隊，就像拍電影一樣。和他們在一起真的是有些瘋狂，但這是我喜歡面對的挑戰。
尚-米歇爾·歐託尼耶大型作品ALFA於卡塔爾國家美術館現場，2019. 攝影：© Othoniel Studio / Martin Argyroglo.
W＊：從黑白色的旋風，到彩色的玻璃珠子，色彩在你作品中的意義是什麼？
J：我們喜歡大自然的顏色，例如那種接近真實的琥珀的顏色，可以在我的作品中變化出一種濃烈的色彩；一些綠色就像是寶石；有些顏色也很感性，粉色可以直接聯繫到身體。比如與 Renzo Piano 的亭子呼應的作品《無限之線》（The Infinite Line），當人們到達時，這會發現一條（60米長的）藍線，靈感源自古羅馬的運河，引導你進入建築物內部。色彩主要是為了表達情感，它們是自然的紀念。我使用的印度靛藍色是一種藍綠色、藍寶石般的顏色（青金石、鈷藍和石青），同時，它在地中海地區也非常重要。當我們談論歐洲的印度文化影響，隨著人的遷徙，這些顏色和技術也在遷移，形成另一種文明，另一種循環。
Jean-Michel Othoniel 作品與 Renzo Piano 亭子的對話
W＊：當我們觀看你的作品，具有使人入迷與困惑的兩面，非常抽象，也具有政治意味，你怎麼看？
J：是的。例如《淚之舟》（Boat of Tears）的原型是我在邁阿密海灘上發現的一條船。這是兩個逃離古巴的人的船，他們把船棄在了沙灘上，我決定向這些人致敬。他們離開自己的國家，為了尋找另一種新的生活，我決定叫它《淚之舟》，這是喜悅的淚水還是悲傷的淚水？我們不得而知，其間具有一種含糊不清的張力。你在用自己的感性回應這個世界，這不是一種進攻方式。過了十年五年，歐洲遇到了同樣的問題。這真像是一種藝術家的直覺。
Boat of Tears，View of the exhibition "La Force de l'Art" in 2006 at Grand Palais, Paris
尚-米歇爾·歐託尼耶
Jean-Michel Othoniel
貝浩登（上海）
2019.11.05 - 2019.12.28
鑄造烏托邦
Type Cast
日常的儀式
Spatial Ritu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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