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的天下，不僅僅是江湖人士的天下，也是讀書人的天下。讀書人的風流絲毫不遜色與江湖人。先前我們說過軒轅敬城、說過曹長卿、說過黃三甲，但是這三個人並不算是純粹的讀書人，他們也處在江湖之中。而更單純的讀書人，例如李義山、納蘭右慈、元本溪這些謀士，還有就是

離陽首輔碧眼兒張鉅鹿。

江湖之中王仙芝，廟堂之上張鉅鹿

如果說王仙芝是江湖之中的武無敵，那麼張鉅鹿就是廟堂之上的文無敵了。想起他來，我總會想到一句話“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三十年前，張鉅鹿在老首輔門下任幕僚，備受重視，但是老首輔花了三十年的時間來雕磨他，數次替門生拒絕了升遷的機會。而張鉅鹿也耐得下心來，當了三十年的黃門，只看不說。等他恩師死後，一出黃門便化龍，二年內連升十一級，成為了離陽王朝的新首輔，權勢超過了他的恩師。

張鉅鹿當政期間，整飭朝綱，整治邊軍，改詩賦取士為八段文考究經義取士。設置路道制，設節度使、經略使、監察使幾職用於削藩。設崇玄署管理僧籍和任命三綱、對所有道觀弟子進行考核，對黃門郎取士制度進行改革，將儒釋道三教盡掌握在朝廷手中。選用大批青壯趕赴邊關禦敵，增設兵部侍郎，扭轉兩朝邊境的頹勢。明裡對付北涼，暗裡支援北涼以抵抗北莽。一手抓北線軍政，一手消化南邊春秋舊八國的資源。短短几年，就讓離陽王朝產生了人人奮鬥的新氣象，不愧為輔國之才。

只可惜張鉅鹿沒有早生在西楚。

如果僅僅是輔國之才，那麼張鉅鹿還是比不上北涼的李義山，李義山佈局的洪嘉北奔讓千百年來北方遊牧民族入侵中原的歷史得到改變。真正讓張鉅鹿能夠和李義山相提並論的是，他大興科舉，親手為讀書人豎起來一道龍門，鬆動了豪閥門第的根基，為天下寒門子弟鋪出了一條坦途，讓下層人民有晉升的希望，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動盪，固定了離陽王朝的統治。

在後世，世家子弟在六部衙門會越來越少，寒門子弟會越來越多，張鉅鹿所做之事，就如同李淳罡的劍開天門，為後輩們劍道開山。黃三甲攪亂春秋，讓春秋覆滅，是為了給後世人更早的擁有一個叫“自由”的選擇機會。而張鉅鹿的所做，則是推波助瀾，讓天下寒門更容易擁有這個選擇機會，百年後，皇帝坐龍椅，就不用講究出生了。正如元本溪所說的，作為臣子，張鉅鹿才是開千年氣象第一人。也讓曹長卿不禁感嘆：救命於水火這事情，誰能比得上儒生，我被讀書人應如是，奈何張鉅鹿沒有早生在西楚啊。

眾人要他死，他又不想生，如何能活？

張鉅鹿之時，也是早已註定的事情，也都是有識之士的共識。張鉅鹿生前有大恩於離陽王朝，但是死後勢必會禍及整個家族。而這位首輔，也早就做好了以一人的身敗名裂來換取萬世太平的準備。李義山最佩服張鉅鹿的不是他的執政能力，而是他在未發跡的時候，就將整個家族遷移到了京城，讓他們沒有犯錯的機會，也讓別人難以利用他們去犯錯。但是，同時，也就早早的決定了他們的後路，可以說，離陽王朝最對不起張家。

桓溫問張鉅鹿，準備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了？張鉅鹿回答道：不留。桓溫再說到，我不會讓你絕後的，張鉅鹿再次回答道：難啊。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知道自己的後果是什麼。他自斷羽翼，與桓溫分道揚鑣，將自己置於孤家寡人的境地，甚至於提前佈局，設計自己的家人，讓自己身敗名裂，只為警醒後世。如同元虢所說的，我輩讀書人何懼一死，為何恩師你要選擇如此悽慘的死法！令人噓唏。

女子無情時，負人最狠。女子痴情時，感人最深。

張鉅鹿的家人當中，有著重提及的就是他的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三兒子張邊關是三個兒子當中最聰明的那個，也是最早就猜測到張家結局的那個。

在張鉅鹿倒臺之時，張邊關來找張鉅鹿：有人彈劾大哥侵吞良田，彈劾二哥科舉舞弊。反正是同樣的結局，難道不能讓兩位哥哥走得光彩一點嗎？為什麼要任人誣陷？張鉅鹿答道：你二哥當年科舉是主考官看在我的面子上給的亞魁，你大哥侵吞良田是我幫你大哥購置的，手段不光彩，但是你大哥不知道。寒門無貴子的規矩已經打破，那麼這些寒門子弟驟然富貴，如何保持本心？張鉅鹿此舉，為的就是給後世人一個警醒，權傾朝野二十年的首輔照樣因為子孫而身敗名裂，更何況你們？

而張邊關自身的故事也甚是感人。生兒無非養老送終兩件事，當兒子的幫不上忙，總得做成其中一件吧，所以張邊關拒絕了去遼東投軍，待在了京城。而他對他的妻子是愛卻不敢表達，只能在深夜熟睡之後才偷偷的流露情緒：我怕自己喜歡你，也怕你喜歡上我，我何曾不想要一個可愛的孩子，我是張鉅鹿的兒子，註定了我做得越多，錯的越多。我寧願你當我是不爭氣，沒出息，這輩子欠你的，只能下輩子再還你了。

最張鉅鹿倒臺之時，張邊關的妻子蔓兒找他要了一紙休書，不是因為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而是為了給張家保留最後一絲血脈，女子痴情時，感人最深。離陽趙家愧對張鉅鹿，張鉅鹿對不起張家人，張家人對不住蔓兒。

離陽首輔張鉅鹿下詔獄，朝廷公佈天下十大罪。皇帝下旨，誅九族。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兩不相欠。我張鉅鹿最後跟天下百姓無非是要了一壺酒喝，不算多吧？

圖片來源於：瀟湘過客莫念《雪中悍刀行系列插圖》